她心里立刻升起敌意。
时文远对她说:“绿绿,这是爸爸朋友家的小孩,暂时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你不要欺负人家。”
那时候的时绿刚上初一,又傲脾气又大,时文远担心她会欺负性格内向的许宿野是理所当然的。
时绿把书包丢到一边,好奇地打量许宿野。知道他不是爸爸的儿子,她在心里松了口气。
少年站姿拘谨,紧张得不敢抬头。
时绿眨了眨眼睛,主动打招呼,“弟弟你好。”
少年更加无措,耳朵微微泛红,“你好。”
其实时绿比许宿野小一岁,但大人忘了提醒,她就当了一段时间的姐姐。
许宿野的爸爸是警察,半年前因公殉职,母亲遭不住打击病倒,抚恤金不够支付高额医药费,亲戚又袖手旁观,无奈之下才拨通了时文远的电话。
时文远帮许母付清了剩下的医药费,还主动把没人照顾的许宿野接到自己家里。
许宿野转学去了时绿的学校,跟她坐同桌。
在学校里,时绿懒得理他,把他当陌生人。
只有在回家的时候,她才会装作跟他关系很好的样子,在家人面前扮演一个好“姐姐”的角色。
时绿私下里威胁他,不准他把这些事告诉她爸妈。
许宿野很听话,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过,好像她对他真的很好一样。
后来有天,许宿野去书房找时文远,时绿怕他告状,偷偷躲在书房外面偷听。
单薄少年站在书房中间,脊背挺得笔直,“谢谢叔叔,这些钱都是我借您的,以后我一定还您。”
时文远摆了摆手,“不用还,你也不用有压力,你爸爸以前帮过我大忙,我帮你们是应该的。”
“叔叔,我长大了一定还。”许宿野态度很坚持,少年正处在变声期,声音有些沙哑。
“那行,你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再把钱还给叔叔。”时文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没当真。
突然背上几十万的债务,许宿野却反倒松了口气。
许宿野从书房出来,看到在外面偷听的时绿。
时绿悄悄把他拉到楼上自己的房间,抱臂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眨眨眼睛问:“你欠我家很多钱?”
他点头,“嗯。”
时绿把自己穿过的小衣服丢到他面前,“那你帮我洗衣服,就不用你还钱了。不准用洗衣机洗,记得别让我爸妈看到。”
那时候他们都才刚上初一,想法很单纯,不掺杂任何旖旎色彩。
许宿野奇怪她为什么要多穿一件小背心,但他没问,乖乖帮她洗干净衣服,晾在阳台上。
他洗完,时绿瞥了一眼:“洗得不错,你不用还我家钱了。”
许宿野却很固执:“我欠你家很多钱,这一次只能抵扣十块,我还欠你家五十万五千八百……”
时绿听得头疼,皱起眉,骄纵地打断他,“麻烦死了,我不想听。你愿意洗,就干脆帮我洗一辈子衣服吧。”
他的眼神漆黑温顺,点头应下:“好,我帮你洗一辈子。”
后来,许宿野真的帮她洗了很多年衣服。
大学的时候,他们去酒店开房,他每次都会认真地帮她把换下的内衣洗干净,再仔细地烘干。
许宿野年轻有为,欠她家的那些钱,早就已经还清了。
现在,许宿野不欠她什么,也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对她百依百顺,容忍她所有恶劣的坏脾气。
再次遇见,他只把她当陌路人。
其实时绿一直都知道,自己跟正常人不一样。
她冷血,没有同理心。
一次次地伤害许宿野,她心里一点愧疚都没有。
直到这次被他抛下,体会到他经历过无数次的痛苦,她才终于知道疼。
宿醉后醒来,太阳穴隐隐作痛。
时绿眯起眼睛,忍着头疼坐起身。稍微缓了一会儿,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口凉水。
凉水入喉,昨晚的记忆一一浮现。
她被江承的话刺激到,不小心喝醉,跟阿冬一起回家,却认错了门,当着人家面开人家里的锁……
时绿喝水的动作蓦地停下,怔了一瞬。
昨晚,她好像又遇到许宿野了。
等时绿穿好衣服下床,云三冬早已醒来,这会儿正闲着无聊捋漫画大纲呢。
“帽帽,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看到她起床,云三冬放下笔,从沙发上爬起来,穿上拖鞋往厨房那边走,“我煮了粥,在厨房热着呢,去给你盛一碗。”
“不用了,阿冬。”时绿喊住她,嗓音还有些哑。
记忆模糊,她记不得昨晚那人的脸,却记得他看她的眼神。漆黑沉静,像雨夜的灯,透过疏薄的雨丝,影影绰绰照进人心里。
所以时绿很确信,那个人就是许宿野。
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用那样的眼神看她了。
“没事。”云三冬知道她别扭,笑着走进厨房,盛出一碗小米粥。
米粥都熬出了米油,金黄的一层。
“帽帽,你怎么正好跟你前男友住同一个小区,还是对门?”云三冬随意提起。
时绿下意识想说“巧合”,可话到嘴边,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跟许宿野分手之前那段时间,他正在做创业前的最后准备,曾特意问过她,给公司起什么名字好。
时绿不耐烦,让他自己想。
后来他问,用他们两个的名字可不可以。
她还笑他土。
签租房合同那天,中介问她的那家公司名字叫什么?
律晔科技。
律、晔。
她会和许宿野住同一个小区,有两种可能的解释。
一种,纯属巧合。
许宿野的公司就在这附近,他住在这里再正常不过。
而她贪图享受,所以选中这栋楼,他们恰巧住对门。
另一种,这一切都是许宿野暗中安排。
如果是以前,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第二种可能。
可现在,时绿觉得第一种猜测更合理。
毕竟许宿野对她早已不复当初。
昨晚她借着酒劲,问他的那个问题,他给的回答也是否定的。
在他心里,应该还恨着她吧。
“巧合吧。”最终,时绿还是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看不出云三冬信了还是没信,总之没再继续问。
时绿坐在餐桌前,心不在焉地喝着粥。
“帽帽,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什么?”
“你还喜欢他吗?”
勺子在碗里无意识地搅动,时绿垂下眼睫,叹了口气说:“不知道。”
想起许宿野,她的感受很复杂。不可否认的是,愧疚和后悔的情绪占了大头,剩下的部分,爱有几分,她自己都不清楚。
“那你想跟他复合吗?”
时绿陷入沉思。
良久后,她轻轻点头,“嗯。”
跟许宿野在一起的这么多年,始终是他迁就她更多。
时绿性格扭曲又傲慢,很不把他放在眼里,高兴了就对他好,不高兴了,任他如何卑微祈求,她都不理会,权当他是解闷的玩具。
因为爱的程度不对等,他们的相处始终是不平等的。
这份爱没让他们成为更好的人,反而让他们变得更糟糕。
在许宿野无条件的纵容下,她被惯得愈发傲慢,不懂珍惜。
他则是被她的一次次反复无常,弄得焦虑不安,患得患失。
时绿眼睁睁地看着,许宿野从前那么意气风发的少年,跟她在一起之后,逐渐变得沉郁,偏执,病态。
时绿知道,他们的关系是畸形的,就算再次复合,最终也仍然会重蹈覆辙。
可即使这样,她还是不想就这么跟他彻底分开。
她不想放过他,也不想放过自己。
即使是互相折磨,也好过他放下了,解脱了,只有她一个人被留在原地。
云三冬忍不住劝道:“帽帽,都过去四年了,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开始一段新感情。”
时绿自嘲:“我也想。”
但是做不到。
跟许宿野纠缠过这么多年,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
云三冬回忆起昨晚见到的那个男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时绿揪着那人衣领,那人却从头到尾都异常冷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