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仲夏。
五年前的小镇在沈棠记忆里是一幅调成了落日黄昏色调的文艺片。
那时她二十二岁,在影视公司实习,只要毕业就可以直接入职。
沈棠在大三的时候认了一个不错的主剪当师父,从那时开始,她便一直跟组,起初是跟机员,然后是剪辑助理,积累了不少经验,剧组人员忙不开的时候,她也做做摄像、场务的活。
沈棠记得,那一天,天气很好,太阳不大,风很温柔。
她负责拍摄一所中学的宣传短片。
架好机器,拿着剧本的她站在一棵一人抱的老树旁,等着入镜的最后一名同学到场。
一只飞鸟落在身旁老树枝上,嘁嘁喳喳叫个不停。
然后,一个白色的身影就那么急匆匆地闯入她的视线里。
小鸟飞走了,扑闪着翅膀,仿佛被惊起一般。
“蒙小又!你怎么才来!”教员急火火地吼着,而那个女孩儿不停地道歉,说着:“对不起老师,对不起,路上堵车了……”
那是沈棠第一次见到她,她穿着白色的校服,扎着长长的马尾,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仿佛有着星星,一路跑来,脸粉扑扑的。
她就像是一只不小心闯入人堆里的白天鹅,有些惊恐又有些高傲。
沈棠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会是自己镜头下最美丽的风景。
“好!cut!这一条过,准备下一场,小李给演员补个妆,2号机调整一下。”
执行导演的声音让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动了起来,除了坐在监视器后面的沈棠。
“沈老师,就按照我说的,这个镜头先留着。”
“好,我知道。”沈棠在笔记上做了一个小记录。
“演员过来,这场戏的走位过一下……”
“沈老师,您头发真长,这天气还戴帽子会不会很热啊?”化妆组的李清默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站在监视器旁无聊地与沈棠攀谈起来。
“不会,戴习惯就好了。”沈棠喜欢戴帽子,一年四季,只要出了剪辑室的门,她一定会戴上帽子,各式各样,却又大同小异。
“沈老师您的头发真好,没烫过没染过吧,留几年了?”
几年?仔细算算日子似乎好久了。
“……快五年了吧,我头发长得慢。”
“五年?那岂不是你刚毕业就没剪过头发,这么长多难打理啊,怎么不剪剪?”
“太忙了,也懒得剪。”沈棠笑了笑。
其实她再忙,剪头发的时间还是有的,可再见到那么漂亮的一头长发之后,自己也不由得想要留起长发。
这样,两个人总有地方相似了吧。
“导演叫你过来给演员补妆的吗?”沈棠道。
“是啊,不过服装组在调整演员服装,一会儿我再过去,有点羡慕去拍室内戏的b组,这大热天拍外景真难熬。”李清默拿手扇了扇,想要解点暑气。
“还好,今天有风。”
“年轻真好啊,看这演员一个个满脸的胶原蛋白,上妆都容易点……”
沈棠循着李清默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站在树荫下,远处的小鸟又嘁嘁喳喳叫个不停。
“校园剧嘛,正常。”
沈棠轻轻吸了一口气,好久才呼出来。
空气里阳光的气味很像,很像那一天,只不过,没有那个女孩儿。
“她怎么又来晚了,早知道她来这么晚我就把早饭吃了!”
“没父母管的人,你觉得她会有多少时间观念?还说堵车了,一看就是撒谎!”
“她怎么会跟我们上一所高中,我们学校现在什么人都收了吗?”
“是摄像姐姐,别说了快走快走……”
这样的话,沈棠从小到大听过很多,小的时候她不懂,为什么总有一些人带着满满的恶意想要伤害她,后来渐渐地她就懂了,那些人做这些没有任何理由,她们就是想要看自己难过、悲伤,似乎这样才可以满足她们内心深处的傲慢。
走出洗手间,沈棠看到了那个迟到的女孩儿,安静地坐在不远处,听着歌,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周围那些花似乎生长出来只为簇拥她。
一只小虫落在女孩儿的肩头,她跳了起来惊呼,如瀑的长发在她手忙脚乱之际散了开来。
沈棠愣了,因为那真的太美了,就像一朵顷刻盛放的黑色曼陀罗。
女孩儿看见沈棠,害羞地挠挠头,朝她笑着,走了过去。
“摄像师姐姐,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女孩儿的声音很轻、很温柔,仿佛言语里都带着花蜜,甜甜的。
“沈、沈棠。”
“糖?是能吃的那个糖吗?”女孩儿一定是故意的,因为说完她自己就先笑了,嘴角两个梨涡让她的笑容又多了一些娇俏。
“是海棠的棠。”
女孩儿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就像是在细细咀嚼、品味,想要将这个名字记牢一般。
“沈棠姐姐,今天我来晚了对不起。”女孩儿的脸上是满满的愧色,她深深地鞠了一躬,长发滑到胸前,被风轻轻一吹,细而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