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发生的事情可不算小,随郁还提前报了警,明显是有备而来,这样想来,他八成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
比如今晚事情的真相,顾志强的身份,以及自己的过去。
“嗯。”随郁没有否认,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低下头,“抱歉,时颜,没经过你的允许。”
“不,不用道歉。”顾时颜急忙摇头,“其实是我不好,随老师对我那么好,我还瞒着你。”
随郁摸了摸他的脑袋。
两人相顾无言了许久,顾时颜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随老师,警察把他带走了,但是……”
顾志强并没有对他造成实质性伤害,最多只是言语上的侮·辱,并不能立案,警察怎么会就这么把人带走了?
难不成随郁……
“想什么呢?”随郁食指搔了搔顾时颜的下巴,跟逗小猫咪似的,顾时颜抬起头,一双大眼睛有些慌乱。
“没,没什么。”顾时颜摇头。
随郁当然知道他在疑惑什么,道:“他的事情你不用想太多,警察带他走自然是有立案的证据,不过不是家暴,也不是因为你。”
这下就连顾时颜也不明白了,“那是为什么。”
随郁叹了口气,手臂搭上顾时颜的肩头,把人带到身边,“你真的想知道?”
顾时颜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好吧。”随郁眸光微动,“但是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能告诉你。”
“什么?”顾时颜问。
“不论你听到了什么。”随郁微微转过身,正对着顾时颜,手抓着他的肩膀,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不论什么,千万不要把责任怪罪到你自己的身上。”
顾时颜不太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告诉你。”随郁轻轻出了一口气,声音沉重地开了口,“顾志强……他参与了多起拐卖案件。”
“什么!”顾时颜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随郁,“为什么?”
“你16岁离家出走之后,顾志强没有了经济来源,又因为常年待在家而丧失了工作能力,所以就铤而走险……”随郁说到一半就止住了话头,将顾时颜揽到怀里,抽出纸巾轻柔地替他拭去了眼角的泪花,无奈叹息,“这个真的不怪你。”
顾时颜知道,这个责任并不能归咎到他的身上,但他总是忍不住去想,要是当年他没有想办法逃脱顾志强的魔爪,要是他这些年来继续给顾志强当牛做马,当奴隶,世界上是不是就会少几个受害的孩子。
手里的纸巾逐渐被泪水打得湿透,随郁搂着顾时颜的肩膀,此刻他恨透了自己的笨嘴拙舌,恨自己无法让顾时颜不去难过。
他只能把人抱得更紧。
许久,顾时颜才停了下来。
随郁正想开口试着安慰一下,一对纤细瘦长的手臂突然抱住了自己的腰,他出神了一会儿,就感觉衣角被顾时颜紧紧地攥住了,对方带着浓浓的鼻音,睁着一对泪水朦胧的双眼,用近乎乞求的声音开了口。
“随老师,我能和你说说心事么?”顾时颜几乎是脱力般地低下了头,“我真的快撑不住了……”
“当然,我不是答应了你,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说。”随郁心口疼得厉害,手掌轻轻拍着顾时颜的背,声音无比温柔。
等顾时颜情绪平复下来,他依旧靠着随郁结实的胸膛,疯狂地汲取那对他来说难能可贵的温暖,贪恋地抱着对方。
而随郁,也终于完完全全地知道了顾时颜的家庭经历,也彻彻底底地明白了他性格里的小自卑究竟从何而来。
顾时颜的父亲顾志强,是一个工厂里的工人,年轻的时候和妻子相识,婚后两年有了顾时颜。
当顾志强只是一个普通工人的时候,他对妻儿其实是很好的,虽然家里不是大富大贵,但他骑着自行车接送老婆上下班,可谓是相当的疼爱了。
在顾时颜三岁的时候,顾志强受到了厂长的赏识,当了一个车间的小管理员,从那时开始,他的心态就变了。
不是所有的男人有了钱就会变坏,有人甚至会对家人更好,但顾志强明显不归这一类。
他在工厂里的官位高度,和对妻子和儿子的态度是呈相反的发展趋势,从当初的一下班就心心念念回家,开始变得在外面花天酒地,彻夜不归,而且还光明正大地玩女人,顾时颜的妈妈每次提起,都会被顾志强臭骂一顿,甚至拳脚相加。
不过,登高跌重,某一次的工厂事故中,毫无背景的顾志强被上面的人拿来顶罪,他丢了工作,卷包袱回了家。
不过这并不是老天有眼。
没了工作的顾志强接受不了地位的巨大落差,开始把自己的怨念施加在顾时颜母子两人身上,每天就是喝酒打牌,心情不好就对两人拳脚相加。
年纪小小的顾时颜哪知道什么大道理,只懂得护着妈妈,母子两人就那么在顾志强的暴力下苟延残喘了五年。
等顾时颜懂事了后,他曾经偷偷问过妈妈,为什么不离婚。
顾太太抚摸着顾时颜小脸上的伤痕,眼底泛着泪光,道:“你爸爸当年对妈妈很好的,他只是一时间调整不过来,会变好的。”
可顾时颜并不这么想。
又过了两年,顾时颜到了十岁,在某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白天被顾志强差点拿刀砍伤的顾太太终于精神崩溃了,半夜趁着顾志强外出喝酒,偷偷逃出了这个炼狱。
可她并没有带走顾时颜。
早上醒来后,看着空荡荡的家里,顾时颜慌乱无措地喊着妈妈,等家门被推开,他满心欢喜地跑了过去,迎来的不是那个布满伤痕却温暖的怀抱,而是那个血缘上的父亲踹来的重重一脚。
顾志强毕竟是干重活出身的,五大三粗的汉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收敛力道,顾时颜直接就被他踢晕了,而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顾志强打醒的。
男人一边打他,一边骂顾时颜的妈妈给他戴绿帽子。
后来,顾时颜才知道,妈妈是和一个男人走了,去了国外,那个男人对她很好,也很同情她,但是却不知道她有一个十岁大的儿子。
或许是非人的折磨让她想要尽快逃离,为了不出变数,顾妈妈逃走的时候,选择了将亲生儿子一个人留在了家里。
而顾时颜也因此独自经历了六年的摧残,顾志强的行为越发暴躁,好几次差点要了顾时颜的命。除了上学,顾时颜还要用课余时间打工,赚的钱只有一点点能留下来买点馒头吃,其他的都被顾志强拿去喝酒了。
十六岁生日的那天,顾时颜悄悄许愿,许愿男人一辈子都不要找到他,然后拿了自己藏起来的几百块钱,坐上火车到了帝都。
……
“再后来的事情,随老师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顾时颜说完,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挑起嘴角乐观地朝随郁笑了笑,“不过都已经过去了,说出来心里好受多了。”
可随郁却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顾时颜,眉毛蹙得死紧。
他一丝一毫都笑不出来。
甚至手都在抖。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刚才没让顾志强多吃些苦头。
看随郁不说话,顾时颜满脸释然地笑了笑,“其实是恨的,想起来心都会很疼,但是后面……也就习惯了,而且,虽然是自我安慰,但起码受害者少了一个不是?”
听着顾时颜的话,随郁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疼死了,他有些霸道地把顾时颜抱进怀里,重重地从胸膛里吭了一口气。
顾时颜乖乖地窝着,真心地道:“谢谢随老师能听我说这么多。”
随郁将下巴抵在顾时颜柔软的发丝上,眼圈悄悄红了,他轻轻地唤了一声道:“时颜。”
“诶。”顾时颜乖巧应道。
随郁把人松开,手指整理好顾时颜额前微乱的发丝,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道:“你要记住,我不是景裕,你也不是斛生。”
顾时颜不明所以地看着随郁。
随郁压下心中的酸涩,朝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所以……如果你愿意,从今天开始,便把这里当做你的家吧。”
“随老师……”顾时颜愣愣地开口。
稍许片刻,他伸手抱住了随郁,脑袋贴在那温暖结实的胸膛上,感受着随郁的体温,顾时颜闭着眼睛,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谢谢你,哥。”
这个晚上,随郁坐在顾时颜的床头,陪伴着他入睡,直等到他的小家伙彻底睡熟了,才控制不住内心的疼惜,单膝跪在床边,在顾时颜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看着顾时颜带着浅笑的睡颜,随郁从看到贺云给的那份文件开始就持续紧绷着的面容终于迎来了一丝松动。
指尖轻轻拂过顾时颜的脸庞,随郁心房里一片柔软。
既然没能陪伴着你过去最黑暗的那段时间,那能弥补的,就只有在未来让你永远不要在接触到黑暗。
这个晚上,顾时颜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那个每天充斥着打骂和暴力的家里,但这一次不同,他没有受伤。
梦里的他真的有一个哥哥,身形高大,替尚还幼小软弱的他遮风挡雨,没有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每次他被吓坏了,哥哥都会把他抱到腿上,安慰他说不要怕,有哥哥在,没人能够伤害你。
一觉睡到到早上,顾时颜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都好像依旧沉浸在梦里,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他睁开沉重的眼,就见到模糊的视线中,自己的身旁有一个人影,那个人的脸就在他的脸旁边,让顾时颜想起梦里被哥哥抱着的时候,他的怀抱温柔又强大,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
顾时颜神智还不清醒,从被子里把手抽了出来,两条白皙细腻的手臂圈住了“哥哥”的脖子,撒娇似地蹭了蹭,“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