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再、再等一等。”祝无心突然觉得自己要失去了什么,无来由地有点慌张,“大千世界的界膜修复,诸派应当立即知晓,很快就会来凌霄派拜谢师兄,师兄”
他搀扶的手被缓慢推开,他的师兄就如同他印象中的那样,于任何灾祸之后,都能无波无澜地站在他面前,仿佛天生便强大坚韧,不会让人在他身上挑出弱点。
但这一次不是。
江折柳太累了。
他咽了一口血回去,不知道这具空有境界的残破之躯,在这种重伤之下还能维持多久。但他也并不在意,他一千多年重担,终于能卸下了。
江折柳高兴还来不及。
他最后看了一眼祝无心“师弟,珍重。”
祝无心半晌无言,只有手边的凌霄剑剧烈颤动,似乎想要脱手追随他而去。祝无心将掌中剑鞘抓紧,心中陡然清醒了,抬手行礼道“师兄远行,我”
“你不必送。”
江折柳罕见地微笑了一下。
“你回去吧。”
云霞遮盖漫天,残阳沉西山。
祝无心看着他离开,看着他身上的衣角处尽是鲜血,看着自己心目中无人匹敌的师兄,竟从别离的身影中,勾出一丝形容纤弱来。
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原来江折柳如此瘦削,无论是肩背腰身,还是擦拭血迹时的手指,都单薄地像是一阵风就吹散了,就再也找不到地消失于人世。
祝无心站了很久,才从手中的凌霄剑中找回实感。
再也没有人阻拦他了,一切久居人下的阴影、对于掌门之位的嫉妒都化为虚无了,再也没有人苛刻地管教他了。
他没有师兄了。
残霞已尽,随后即是难得一遇的大雪。
凌霄派到终南山的路途之中,所经历之处,尽是苦寒之地,兼又大雪,路上并没有什么人。
夜色浓郁,马车前吊了一盏灯,在雪夜之中随意晃动。
马车上有一位马夫,是用银子雇来的凡人,这马车也是用银子雇来的。
江折柳身为仙道之首这么多年,常常只有他人唤仙尊前辈的份儿,极少使用银钱,所以并不知道给什么价格才合适。价格是车夫开的,车夫是凌霄派弟子的亲眷,将他从凌霄派接走,即便他不认识江折柳,也不敢贪图财物、行不轨之事。
吊灯在车檐上乱晃,车夫停了马,对里面道“公子想去的地方快要到了,前方只有一段马车能走的路了,再就要上山山中多妖,老汉实在不敢。”
江折柳应了一声,随后问道“眼下几时了”
“快到寅时了。”
这个时候,想必各个门派已经知悉界膜修补之事,都前往凌霄派了吧。
江折柳旧习难改,还是在第一时间便想到宗门之事,但此次想起,并无从前那些谋划顾虑、为之计深远,而是平静自然,一念即过。
等又走了一段路,抵达终南山。马车停下,车夫放下小凳,起身抬头时,恰好见到一只手拨开车帘,指节修长秀致,指甲圆润,只是毫无血色,几乎像是美玉雕成。
车夫下意识地屏息,见到这位公子身上压了一件极厚重的毛绒披风,雪色长发只束了一半,容貌俊美冰冷,眼眸漆黑,内中窥不出一点光彩,身上沾了凛冽的风雪之气,让人几乎想要后退。
车夫觉得这漫天风雪,都没有这位公子看起来更冷。
可是他搀扶对方时,却偏偏觉得这位公子身躯不稳,病体虚弱,仿佛只吊着一口气。
“有劳你了。”江折柳将余下的车费付给他,随后抬头望了一眼熟悉的山形。
昔日师父亡故,是他跟师弟亲手安葬、埋骨于此。师父临终托付,让他照顾好凌霄派、照顾好无心。
如今,他使命已尽,修为全毁,与废人无异,终于可以上山隐居,也算是颐养天年、终老此生。
凌霄派、修真界,以及神州之上的万物众生,都不再需要他了。
江折柳伸手拢了一下肩上披风,踩过满地的厚雪。
他自修道以来,第一次像今日一般,重新体会人世的寒冷。
江折柳行过雪地,直至覆雪墓碑前。
他屈膝跪下,伸手擦干碑上白雪,对着碑上字迹看了很久,有无数话想说,可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江折柳自幼便是孤儿,三岁时被祝文渊领回凌霄派,从此后,老师便是他的父母,凌霄仙门即是故乡。
月光迟迟地映照过来。
江折柳想了半天,才轻轻地道“无心长大了。”
他说。
“我来陪您了。”
祝无心匆匆扫过一眼,觉得自己应该将这些往事都放下。现今一切都回到了应有之地,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错位。他甚至想如果师兄愿意,他也是可以让他回到凌霄派的
他微不可查地有一点思念江折柳。
祝无心走过灵冢,向远处的竹苑和小楼走去。竹苑中无人,里面也没有任何生灵的气息,就像是一个摆设和门面。而一旁的松木小楼简洁雅致,只是那扇万灵石做的门实在太耀眼了,审美风格与妖界的那只火鸟完美吻合。
祝无心握剑走近。看到一只长着鹿角的鹿妖坐在屋檐下熬药,那些药材都像是终南山自由生长的凡品,蔓延出来的味道又涩又苦,缭绕不绝。
还是这样,总是会收留这些小妖怪。
祝无心记得他特别招妖族的喜欢,自己儿时买的双尾灵猫从来不给他好脸色,却总是粘着师兄,讨好似的舔他亲他,即便师兄清冷寡欲,连抚摸它都不肯,也抵不住那些小动物着迷地往他身边凑。
事情发展到后来,很多人以为凌霄仙尊喜欢这些妖族灵宠,还用这些小妖讨好师兄,江折柳虽然表面上什么都没说,但事后还是委婉地澄清了一下,才预防了仙府被灵宠塞满的后果。
作者有话要说崽嗷呜嗷呜嗷呜嗷呜遇到柳柳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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