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并非没有依据,他小时候去挖人参娃娃的时候,见过江折柳受伤的样子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比祝无心和金玉杰都更深刻地了解他,毕竟在他的心中,江折柳并不是真的坚不可摧。
那时祝文渊还没去世,江折柳仍是凌霄派的大师兄,正应该按照规矩轮值,看守凌霄派的阵眼。那时江折柳应该是正好外出完成任务回来,他神情平静,一言不发,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受了伤。
只有余烬年知道,他低着头解开纱布换药时,那道伴随着魔气溢散的伤口之深,几乎贯穿了他的手臂,伴随着魔气刺痛感的血腥味道缓慢传递过来,让余烬年隐隐地明白了自己被放出凌霄派的原因。
逐渐地,他在所有的溢美之词中最厌恶的,就是别人夸江折柳坚不可摧、无所不能。
炉火燃烧着,内里的丹药炸出噼啪之声。
江折柳目光淡然地看着他,平静地道“终南山的冰雪太冷,也许我以后,更喜欢别的地方也不一定。”
“真会说笑。”余烬年撇了撇嘴,完全不相信他心中还有第二个地点,不过对方肯过来,说明至少在想法上有的救了。他自诩医者父母心,自然还是挺高兴的。
余烬年一边絮叨着往事,一边抬手搭上江折柳的手腕,一丝碧绿的灵气导入进去,随着功法运转,慢慢地沉浸到了对方的躯体之内。
两人静谧无声,闻人夜在旁边瞎着急,看着余烬年的眉头越拧越紧,忍不住道“好了吗他怎么样才可以治好”
余烬年缓缓收回手,抵着下巴看着江折柳,道“这前世得积多少德,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才让你这么巧地卡在撒手人寰的标准线下。”
江折柳道“可能是上辈子丧尽天良也说不定。”
“也对。”余烬年道,“要不然你怎么能摊上那群王八犊子,那都是今生还不完的债。”
余烬年站起身,从另一边的药架上挑瓶子,拿了好多瓶,往江折柳面前一放,道“先吃着。”
“先吃着”
“对。”余烬年道,“少疼一些。”
江折柳总算觉得没白来一趟,欣然点头。
“能不能治好这种话就别说了,应该问到底能拖多久。他境界还在,只要保养得好,一口气再吊个几十年也说不定,我刚才看你好像用过玉魂修体丹,这个可以接着用还有就是,你这眼睛”
余烬年慢慢地转过身,看着他漆黑冰凉的眼眸,道“你自己能不能感觉到”
他的嘴太快了,江折柳想拦也拦不住,只能轻轻点头“可以。”
余烬年靠在药架上,手里握着一柄拂尘,抱着胳膊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伸出两根手指,道“这是几”
江折柳沉默一刹,徐徐地道“二。”
“能看清”
“猜的。”
余烬年“这是多大的事儿,你给我认真点”
对方即便是到了这个境地,即便神色平静无波,却还是能轻轻一眼就牵制住他剧烈跳动的心脏,让他一丝强迫的想法都无法诞生。
闻人夜还真的当了他的邻居,建房子快得就在眨眼之间,不费吹灰之力。松木小楼一侧凭空现出一座小苑,两处居所的距离只有一墙之隔。
日光下移,渐渐又至日暮,天色昏暗。
常乾还在对他小叔叔的事情震惊,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边给神仙哥哥收拾书籍,一边嘀嘀咕咕地道“哪来的被追杀哪来的无家可归”
连常乾都觉得这个一向对他不闻不问的小叔叔心怀不轨。他与闻人夜虽有一层单薄的亲缘关系,但对方并未将他真正地视作亲人,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王族少主、新任魔尊,怎么能与他这个半妖相提并论。
反而是江折柳,两人虽然才只认识一天一夜,对方却已经救过了他的性命,还不嫌弃他的身份。常乾思考之时,都忍不住偏向着江折柳想,觉得神仙哥哥就算再厉害,如今却也是一副受了伤的模样,怎么能让那样的大魔陪伴在侧
他放好了书转过身,正好看到江折柳的背影。
江折柳坐在藤椅上,外面的披风摘了下来盖在腿上,在灯烛之下看着一卷书。
他卸了发冠,雪白长发有些晃眼,在肩侧微微地晃动,透露出一股平和驯顺的味道。看书似乎看得很不认真,目光没有动,像是走神儿了。
常乾咽了咽口水,慢慢地凑过去,小声道“哥哥”
“嗯”
江折柳迟钝了一下,才抬眸看向他。
“你、你不会相信了我小叔叔吧。”常乾还是十一二岁的体态,介于少年与儿童之间,“我小叔叔根本就不是什么无家可归的魔族,他是闻人夜”
江折柳“嗯”了一声,心平气和地道“所以,他是什么身份”
常乾睁大眼睛,似乎没想到江折柳不知道,连忙道“他是闻人戬的长子啊。”
闻人戬这次江折柳终于有些印象了,他对这位魔界尊主的记忆只有一点点,记得这位尊主并没有那么强烈的种族排斥之心,但城府深沉,是一只笑面虎。
江折柳点了点头,正好与心中的猜测相吻合,道“原来是魔界的少尊主。”
常乾呆了一下,亲身体会到了两界之间的消息闭塞,连忙道“不是,他已经”
这句话只说出了三个字,房门骤然一响,男人的脚步声传入小楼。
“已经怎么了”闻人夜从门口望过来,紫眸微暗,“在说什么。”
常乾顿时吓得神魂出窍,嗖的一声躲到了江折柳的身后,然后蹬蹬地跑上了楼,充满了做贼心虚的味道。
江折柳循声望去,见到对方一身玄色长袍,外面披了一件落满霜雪的血红大氅,氅羽一抖,上面的雪花瞬息之间便消融不见。
闻人夜边走边解披风的系带,将大氅挂在了另一边的椅背上,坐到江折柳的身边。
“又来做什么,好邻居”江折柳不太用心地打趣了一句,随后把灯烛之下的书卷拿了起来,隔着毛绒披风放在膝上继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