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无人经过的巷子里停着一辆黑色的车，与这一方晦暗的角落几乎融为一体。如果不是特别仔细去看，很难分辨出那大众化的汽车轮廓——就算勉强发现了，这种一看就是从租车店出来的普通车型，在友克鑫也根本不会引人注意。

“冷静一点！酷拉皮卡！”雷欧力从驾驶座探过身子，以极其艰难的姿势用力按住同伴的肩膀。在他手下，情绪不稳定的少年浑身颤抖着，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绪，连带着手中的锁链也发出杂乱无章的响声。

雷欧力徒劳地一遍遍呼喊着同伴的名字。他没有旋律那样敏锐的耳朵，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所以根本无法安慰。但是坐在副驾驶上的旋律正近乎崩溃地捂着耳朵，用力摇头，像是要把听到的一切全都甩出去，甚至只能讽刺地靠着这里唯一没有改变过的沉稳心跳才勉强维持理智，根本问不出什么来。

车厢里一片混乱，悠闲的库洛洛显得格格不入。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的三人，缓缓勾起嘴角。他竟然成了对前因后果知道得最详细的那个了，不好好做点解释回敬一下，简直对不起自己强盗头子的身份。

“呵。”一声轻笑，在车厢里并不明显，如果不仔细听的话完全可能忽略。但实际上，其余三个人都被这声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柔和淡淡怀念的声音吸引过来。

“我们原本都以为她活不了多久……”

在库洛洛有记忆以来，流星街就已经被当时最大的三个黑帮瓜分把持，直到他们离开，这个格局也没有改变。所以第二大家族惟一的继承人意外身故一事轰动了整个流星街。但具体是怎么回事，没有人知道——直到飞坦带着泉来到他们暂居的地方。

“被一整个黑道家族追杀，还是在资源最匮乏的自然灾害时期，几乎穿过半个流星街跑过来，当时可真是吓了一跳呢。”

他们是在抢食物的时候和信长对上的。一身是血的暴躁少年掩护着身后的女孩子，两人配合着把抢走一天够吃的分量以后马上逃跑，还利用地形拦截了所有追的人——要知道流星街的地形每时每刻都在变。实力强，反应快，自制力强决不贪心，几次之后，库洛洛就把主意打到了他们身上。

“不过，泉并不适合做同伴。”库洛洛回想着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虽然泉已经努力表现得像个流星街人，但仍然带着很明显的“外来”的痕迹，“她是意外开念——当然，流星街大部分都是意外开念，不过念能力者很多，大家都知道该怎么做，但泉不一样。开局出了问题，再去调整会很麻烦，也没有人会来教你。她对自己的念控制力很弱，无论战斗还是生活都比正常人更辛苦。不过，这并不是她不适合成为同伴的理由。真正的原因在于，她的执念太深，这样的人，随时会因为自己所执着的事物而背叛。”

不知何时，车厢里已经安静下来，只剩下库洛洛平静叙述的声音。酷拉皮卡几乎无法呼吸，但忍不住想要知道更多关于泉的事情。

那个原本可以和自己的父母环游世界，无忧无虑长大的孩子，所有的幸福却都断送在了自己亲人的手里。她是以怎样的心和自己相处，还是说，所有的善意也是报复的一部分？

“起初，泉总是安静地待在角落里，除了和她一起来的同伴，她对任何事都不关心，常常让我们忘记有这么个人。我们用了大约两年的时间，才让这么一个比尸体好不到哪儿去的人重新活过来，渐渐放开本性，挖坑埋人恶作剧，天天撩拨最暴躁的团员发火然后被追着打。那时候，我们已经把她视为同伴，也相信我们在她心里有同样的地位。唔，这是我的失误。”库洛洛微微皱眉，表情有些懊恼，“很遗憾，泉没有加入旅团，而是在有机会的时候，选择了马上可以带她离开流星街的黑帮。可以理解，毕竟站在复仇的角度，她的选择无可厚非。”

酷拉皮卡的右手仍然握着锁链，但是已经完全使不上力气。他的左手撑着膝，捂住大半张脸，紧紧蜷起了身子。

不要说了。

“在流星街，十个人有九个在说谎。但是泉不一样，她最可怕的地方就是，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全部都是出于真心。”库洛洛转过头看着身边地少年，“她是真的很喜欢你。”

不要再说了。

“灭族并不是原本的计划。当时我只是对七大美色感兴趣，想去看看，最好弄回来一对——活的，当然。我见过放在玻璃罐里的死物，并不觉得有多好看。不过你们藏得很好，为了调查资料，有个团员甚至去考了猎人。然后他在猎人协会关于窟卢塔族的资料中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关于过去，连同曾经的名字，泉只告诉过飞坦。所以他们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泉会突然离开，直到飞坦能够压下火气，替当年那个傻丫头解释。所以当他在窟卢塔族的资料里发现“弥子伊·卡里亚”这个名字的时候，才能确定，那就是泉想要报复的仇人。

“无论有着怎样的过往，泉都是我们认定的同伴，所以，她的仇人也是我们的仇人。”库洛洛堪称认真地问，“既然你的亲人可以在别人的丈夫面前杀死妻子，在孩子面前杀死父母，我们只是做了同样的事，为什么就十恶不赦呢？”

流星街最初成名，就源于一场孤注一掷的复仇。所以，你一定能懂的吧？

如果纯粹的掠夺变成有理有据的报复，你要怎么办呢？

正因为被仇恨填满心胸，在真相来临的瞬间才会摇摇欲坠；正因为接受过无以为报的善意，在得知实情的那刻才会轰然倾颓。

你的世界崩塌需要多久？

血红色的眼泪流下来，打湿了整个手掌。

雷欧力咬牙怒瞪着趁火打劫的某个混蛋。他总算从刚才的话里大概理清了思路。没想到泉和酷拉皮卡之间竟然有这么深的隐情。他想起与他们一起闯过陷阱塔的女子，真是完全看不出一点恨意，这伪装得也太好了吧！

无法阻止酷拉皮卡复仇的雷欧力，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安慰悲伤得无法自抑的少年，但也不能眼看着他这样下去，小杰和奇犽还在敌人手里呢！现在要怎么办？！

库洛洛加深了微笑，他太知道泉温柔的善意会对人造成何种影响。真是可怕啊，用全部的真实织成网，将猎物牢牢抓在手里，直到最后一刻，猎物也不会反抗，甚至还会为她着想。就像曾经的黑帮第一家族，就像现在身边的这个小鬼。

就像时至今日，仍然把她视为同伴的他们。

“再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住口啊！”雷欧力怒吼着，忍不住挥拳揍过去，但他的拳头却被拦截在半空。

泪流满面的少年抬起头，一手稳稳地握住同伴的手腕。隐形眼镜不知什么时候掉了，被水洗过的瞳孔异常鲜艳，像是剔透无暇的血色宝珠。雷欧力所有的火气都被这坚定的眼神吞没，不由自主地收回手。

这才是七大美色真正的样子吧？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酷拉皮卡没有去看身边的人。他知道对方只是为了不断刺激他，看他溃不成军的样子。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库洛洛这回是真的惊讶了。这么快就冷静下来了吗？这样的心智，放到全世界都是凤毛麟角的优秀。不能做团员，抢回去做收藏品也很好，可惜了，他们不抢同伴的东西——要不跟泉商量一下？“泉告诉过你离开流星街的两种方法吗？”见男孩简单地点了下头，他继续道，“我们不愿受到约束，却又无法摆脱黑帮。不过，实力够强的话，可以走‘天选之路’离开——就是在黑帮的追杀下，穿过四千公里的沙漠到达凯斯兰。那里是流星街的终点，外面世界的起点。凯斯兰教导外界的生存法则和生活常识，给予食物和基础补给，其中包括应付日常审查的身份证明，让成功抵达的人有权自由选择想要的生活——不是所有流星街人都想成为犯罪分子的。那是历经好几代人努力之后建立起来的‘自由之城’，隐藏在世界规则之下的生命线。可是，这条生命线在某一年突然中断了，直到泉在六年前重新把它连接起来。

负责身份证明的弥落兮前辈意外身故，导致那段时间走这条路离开流星街的人都只能另想办法。结果就是，原本被遗忘的流星街出名了。”库洛洛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有身份证明的流浪汉被卷入杀人案件并被判有罪。三年后，31个流星街人在不同地点，与案件相关人员同归于尽。

追根溯源，只是因为一场误杀。

酷拉皮卡深吸一口气，狠狠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不知道的往事。在族里，没有人会告诉一个孩子，为了守卫自己的族群，他们沾染了多少无辜者的血。但是他曾在族长的书房里偷看到类似的记录。

只是不小心瞥见了一星半点，就马上被族长发现臭骂了一顿，当时的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揭开了怎样的秘密。但此时此刻，他想起几乎被遗忘的记忆，所以无话可说。

“对了。我的手机里有一张照片，是三年前洗劫克鲁特家族的时候，从一间卧室的秘密藏阁里找到的——应该是泉画的，我觉得有趣就拍下来了。想看吗？”库洛洛兴致勃勃地推荐。

酷拉皮卡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手机，很轻易地找到了那张手绘的草图。黑白的画面上散乱堆放着一些箱子，幼年的蜘蛛头子坐在其中一个箱子上翻着书，两个女孩子在不远处对着一些发霉变烂的食物挑挑拣拣，稍远一些，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窝金正在和人打架，旁边有一个人坐着观战。而在左边，穿着过分宽大的长裙子的女孩，悄悄把一个不知用什么编成的花环戴在男孩头上，畅快地笑着。男孩敏锐地发现了同伴的恶作剧，一脸恼怒地半转过身，一手抓住女孩的手腕。

明明是流星街那样糟糕的地方，但眼前的画面安静而美好。

年幼的泉，年幼的旅团。

“小时候的泉，可爱吗？”

酷拉皮卡用力攥着手机，瞳色几乎成了暗红，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滴出血来。他听到一个声音，害怕打破什么般的轻微。

“嗯，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