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只鬣狗在追什么,我去看看!”
“殿下,这太危险了还是……”
刘谌哪是诸葛瞻劝得住的,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快没影了。方才情况突然,独诸葛瞻反应快追上了刘谌,想到后方刘宁应该有刘璿保护,诸葛瞻一咬牙,也挥鞭追了上去。
“阿瞻,你来得正好,帮我围它!”
“好!”
诸葛瞻射术准头不佳,但反应力道都不错,预判着鬣狗与所追猎物的踪迹,四五箭后,已成功将它们逼向刘谌。估算着距离差不多,刘谌与诸葛瞻同时搭弓,按照计划,诸葛瞻的那一箭会落在二兽前方拦截去路,而刘谌的羽箭则将射穿鬣狗。
“三!”
急促的马蹄声与心跳声交杂在一起,扰得人有些烦乱。
“二。”
诸葛瞻忽得发觉掌心冒了汗,弓握在手中,些许不稳。
一
在刘谌喊出最后一个数字前,诸葛瞻的箭已先一步呼啸而去,如预料中一样落在二兽前方,被追逐的野兽迫不得已慢下脚步,垂涎已久的鬣狗趁虚猛扑,一口咬破猎物的咽喉。紧接着,刘谌的羽箭准确无疑命中鬣狗,却只让它吃痛逃走。
他们忘了箭上有蜡。
二人下马上前查看。这只兽身形比鬣狗大,大约与麋鹿差不多。整个头下部分向前隆起,有些像龙,又有些像狮子。眼睛如鹿一般大,颚上有长须,头上有肉角。它倒在地上,被鬣狗撕开的咽喉汩汩向外涌着血,染红了一大片草地,没过一会儿便不再动弹,睁眼死去。
这时,刘璿已带着刘宁跟了上来。四人一起打量了这头异兽许久,刘宁迟疑着,开口道:
“你们觉不觉得,这有点像书上说的……麒麟?”
“从外形上看,十分相似。但你们方才说到,此兽被鬣狗追赶,最后又是被鬣狗咬破脖子。麒麟乃是神兽,怎么会沦落至被鬣狗穷追?”
刘宁点点头,觉得有理。诸葛瞻却想起,刚才俯身去检查尸体时,除了喉咙的致命伤,还看到不少伤痕,有的像是弩伤,有的像是被人用木耜一类的农具击打所致。这只野兽身上本就有伤,再加上他用箭再三紧逼……纵使是神兽,生至人间亦是肉骨凡胎,被驱赶,被殴打,被撕咬,自然也会伤,也是死。
“算了,不想这些了。”刘谌摆摆手,满不在乎道,“如果这是麒麟,依着那群腐儒的说法,是天降祥瑞,大大的吉兆;要不是麒麟,每天被鬣狗杀死的猎物十七八百,没什么新奇的。反正横竖都不是坏事,我们何必在这瞎担心。”
“质和说得有理。”刘谌颇为认同,“那我们先往回走吧。这里离城太远,总会有些不安全。”
诸葛瞻比旁人迟了一会儿才上马。他感到更加困惑。刘谌心思不细,又不喜旧典,一时想不起来并不奇怪,但刘璿通晓经典,最擅春秋一学,他不可能比诸葛瞻反应还慢,想不到“麒麟至郊”,除了天降祥瑞,还有另一种可能:
「鲁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叔孙氏车子鉏商获兽,仲尼視之曰“麟”,取之,曰“河不出圖,雒不出書,吾已矣夫!”遂缀笔。越二年,仲尼死,春秋至此绝。」
“几位殿下,稍等瞻一下。”
不知哪来的冲动,诸葛瞻忽然调转马头,往回奔去。如他料想的一样,那只鬣狗只是暂时退却,等他们离开后,再来飨用异兽。见诸葛瞻折回,鬣狗警惕的直起身子,却没有逃跑。想必刚才的一番交锋,它已经知晓眼前这个人的箭,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搭箭,弯弓,对准,“咻”得一声,箭破空而去,一举将鬣狗射穿。
诸葛瞻将擦拭箭头用的绢收回袖中,看着鬣狗倒在异兽残破的尸体旁边,没由来的哀戚更甚。他翻身下马,踏过为鲜血滋润的草丛,在异兽身前蹲下,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相望。
他知道,即便杀了这只鬣狗,只要他一离开,尸体还会招至各方啃咬,剖胸露胆,不留残遗。
可即便被世人打骂,被鬣狗追击,若无他最后失手的那一箭,这只异兽有没有可能,不会沦落至此下场?
是他害了它吗?
异兽的眼睛回望着,既无责怪,又无怨恨,只有如书中说的仁兽一般的温和而平静。良久之后,诸葛瞻伸出手,为它阖起双目。抬起手时,觉得有些湿润,翻过手掌一看,竟是抚去一滴血泪。
所谓天人感应,是人间有祥乐之世,天降吉兆以感和,继而因嘉瑞封禅,巡游,大一统,至太平。
而若人间无圣世之景,郊却狩获非命之麟——
孰为来哉?孰为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