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撞在了蒿草中,白礼被陌生的男人密密实实地搂在怀里,才挣动了一下,就被搂得更紧了。他包住自己的头,捂着自己的脸,他的面具在刚才翻滚的途中不知所踪。若是要这些杀手看到他完好的脸,待会报告给谭林,他怕是活不到回皇城,太后心狠手辣,不会允许自己的傀儡有任何翻盘机会的。截杀如此来势汹汹,前有虎后有狼,他活着的希望十分渺茫,但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他的面具。身后缭乱的马蹄声已至,是被凤如青方才甩掉的那些护卫。现如今他们的马车就在山崖边上,马匹不见踪影,车里空无一人,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两个人是掉到山下去了。白礼这时候动,凤如青自然把他搂得更紧。不光紧,凤如青甚至用腿将试图起身的白礼给缠起来。白礼猛然僵了,心里瞬间闪过很多种可能,最后定格在身后这人是要悄无声息地取他性命。他正欲疯狂反抗,即便打不过,他也不想坐以待毙,最好能够引起其他赶来的人注意。不过很快这人抬起头,咬了白礼的耳朵一口,顺便把一声轻不可闻的“小公子”送进他的耳朵。
他便瞬间不动了,双目直直地看向天上逐渐亮起的晨光,眸中情绪如光影流动,是属于他同一个人短暂的翻天覆地。“车翻了,去山下找!”后赶来的几人纵马调转方向,准备从不太陡峭的地方下山。
待人都走了,凤如青这才松开了白礼,躺在草丛中喘气。白礼嘴唇几乎被咬得见血。就在昨夜,他在马车中便发誓,从今往后,无论遇见什么情况,哪怕下一刻自己人头落地,他都不再流一滴懦弱的眼泪。可此时他嘴唇都快咬出了血,还是没能忍住鼻腔的酸涩,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没有人疼的孩子是不会哭的,凤如青曾经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现在白礼也逃脱不了这个宿命。他的邪祟回来了,回来找他的!没有因为人头落地死去,没有趁机摆脱他这个无用的废物,她说的话也不是骗他的,她真的很厉害!白礼忍不住眼泪,索性就不忍了。凤如青放开他之后,他并没有起身,而是在凤如青的身边转了个身,直接死死地抱住了“他”。“你去哪了!”白礼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些颤栗,“怎么才来!”凤如青心说我去破了个阵,差点来不了了。但“他”最后出口却是,“等得太久了吧,抱歉,我去办了点事情。”晨曦在林间洒落,白礼堪称凶狠地瞪着凤如青,眼圈通红,鼻头也带着一些红。他在人前总是一副阴郁模样,死气沉沉,也就只有面对凤如青,他的喜怒哀乐才会那般的鲜明。如现在这样,表现出符合他年岁的冲动和情绪。凤如青躺在一片蒿草之中,抬起满是茧子的大手给白礼擦眼泪。不过大概是因为手太粗糙了,擦到哪里,哪里就是一条更红的印子。白礼那两个窟窿就像两个泉眼,擦也擦不干净,一个劲儿地流。“小公子,我这不是来接你了。”凤如青带着哄劝的意味,却是个男子的声音。她十分地不习惯,却眼见着白礼,颤着嘴唇朝着她压下来。不过在两个人嘴唇即将触及的时候,凤如青大手密密实实地包裹住了白礼的嘴,“小公子,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挑嘴啊。”“他”说得有些无奈,自己现在是男儿身,还是借的身体,凤如青就不知道,白礼是怎么下得来口的。“他”推着白礼的肩膀坐起来,白礼一直盯着凤如青,那眼神凤如青其实有些挨不住。于是“他”说道,“温存有的是时间机会,待我变成个绝世美女,你再撒癔症。”凤如青随口搪塞,“咱们现在得赶快走了。”“他”站起来,拉着白礼也从地上站起来,在不远处的草丛边上,找到了面具抓在手上,亲自给白礼戴好。接着又背对着白礼蹲下,将属于男子的宽厚脊背对着他,“上来,我带你走。”白礼却没有动,还是在流泪,凤如青等了会没有等到人趴在“他”背上,回头看了一眼。白礼神情不太对,眼中挣扎得厉害。凤如青看了片刻,又利用她异于常人的感官去感受了下周围,确认没有人,这才微微低头,摸了下白礼湿漉漉的脸,“怎么了,你说要我带你走,我来了,生气我来晚了?”白礼抿着嘴唇不说话,缓慢地摇了摇头,面皮更沉郁,透着一股死灰样的败落。像好好的一株鲜嫩的禾苗,就在你眼前枯萎了一般。“那怎么了?”凤如青微微低头凑近他,其实男性的身体也是很有好处的,比如她现在看着白礼的视角就很不一样,甚至能看到他的头顶。凤如青低头凑近白礼的脸,“怪我了?”“他”压低了一些声音,用男性特有的沉哑调子说,“怪哥哥不让你亲了?”“那来吗,”凤如青说着歪头凑近白礼的唇,“我还真不知小公子你有这种癖好……”虽然怪怪的,但是凤如青也不太介意这个,毕竟她连自己算死还是算活,是鬼还是魔都不太清楚,男女又能如何。但是就在两人的唇瓣即将碰上的时候,白礼突然说,“我不走了。”
凤如青顿住,眨了眨眼,反应两秒之后,才慢慢地直起腰,有些不解地看着白礼。“他”看出白礼受伤了,这些伤不致命,定然不是刺客所为,刺客不可能不要他的命。那就是被人打的,在这队伍里面,敢打白礼的也就是谭林。凤如青心想总不至于是白礼被谭林给打怕了,他若是那种性子,也活不到今天。白礼也没有隐瞒凤如青,他说,“我们跑不了的,太后身边有能人,她不会任由皇室血脉流落在外。她会想方设法地弄死我,免得我被人利用反咬她。”凤如青皱眉没说话,她能带白礼跑的,伏魔阵都弄不死她,她还能完好地跑到这里来,她能护住白礼,但白礼似乎并不相信。凤如青看着他魂体上缭绕更浓的紫色,其实对白礼突然的决定有不解,却没惊讶,毕竟天道定数,他是人王啊。白礼看了眼凤如青,生怕“他”不肯听自己说完,突然就走了。他抓住了凤如青的手臂,继续道,“太后手中有我母亲的信息,我找了许久。”凤如青没有说话,白礼和她对视着,最后说出了他做这个决定的关键,“我想要我母亲的信息,也不想一生逃得狗一样。青青,我想出了办法,我想得很清楚,我觉得我能够做到。我不想再随便被人打,被人挟制,利用,做一个什么傀儡!”更不想你被人一刀斩头,还需要借助死尸出现在我面前!最后这一句,白礼并没有说出口,他只说,“我知道,我说这种话简直像是痴心妄想,但我想试试,哪怕九死一生,我也想要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你……”白礼紧张地捏紧了凤如青的手臂,微微仰头看“他”,“你会陪我吗?”他说的是你会陪我吗,不是你会帮我吗。凤如青沉默了很短的时间,便伸手正了正白礼的面具,“小公子,你想怎样便怎样。”白礼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还死死抓着凤如青的手不放,凤如青便道,“小公子,我是为找你回来的,我本是在世间游荡,你愿我留在你身边,我便留下,但唯有一条。”白礼喜极而泣,凤如青笑着道,“我竭尽我所能地帮你,但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我希望小公子也不要做。”白礼重重点头,凤如青笑了下,“那我们还要与谭林的人汇合吗?”白礼摇头,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我们去皇城,就你我独自去。”最后白礼还是趴上凤如青的背,然后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了做一只鸟儿的滋味。凤如青在山林中穿梭,速度快得简直乘风而飞一般。两个人将谭林他们甩脱了很远,日暮之前,在皇城脚下的一处城中找了一间客栈。凤如青彼时已经将借来的男子身体,埋在了山中,披着宽大的黑袍,被白礼牵着进入客栈之中。用白礼的簪子顶了房钱,又点了很多吃食,两个人大快朵颐一番,然后翻着肚皮躺在客栈的床上聊天。“你预备怎么做?”凤如青问白礼,“明天我们便可以进入皇城,谭林他们起码要两天才会到。路上将你丢了,说不定漫山遍野地找,两天也到不了。”白礼说,“还是要去见太后,当今太后不仅朝中拥趸无数,更是皇城大族空家的长女。八皇子虽然尚且年幼,但八皇子母妃氏族庞大,也不容忽视。太后若是寻傀儡,如今还是偏向我这个废物。”凤如青不太喜欢听他这样说,便掐了掐他的脸。白礼抓着凤如青的手,继续道,“不过见过太后之后,我要再去见一次丞相。丞相与太后敌对,且势力不弱。他虽然野心不小,却不敢真的做得太过,做他的傀儡想要掌权也并不容易,却比做太后的傀儡朝不保夕要好太多……”白礼捏住凤如青后颈,她在轻咬白礼的脖子。白礼先前被她吃掉的魂魄已经长满了,紫气更多,她吃着更好吃了。白礼呼吸却被这细细碎碎的啃咬打乱,思路阻塞,说不下去了,突然翻身压住凤如青,抬着她的脸便要凑近。凤如青还是胡乱长的样子,大半张脸都围着布巾,就露一张嘴在啃人魂魄,若是除去布巾,底下的模样可是能把鬼王弓尤都吓到口歪眼斜。但白礼明显动情,凤如青再度震惊。她按住他的肩膀,对上他眼中的热度,哭笑不得道,“小公子,你到底是不挑嘴,还是根本没有审美,或者……有什么特殊的癖好?”白礼不管不顾,在她脸上的布巾上落下一个吻,“我挑什么,我本来就是个丑八怪,况且你不丑。”凤如青不敢苟同,抓着白礼要解开她面巾的手,阻止他的动作。她怕在白礼眼中看到自己的模样,给自己留下心理阴影,于是道,“好歹给我画张脸,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急色得连我这幅尊荣都不放过啊。”白礼突然笑起来,沉沉闷闷地将头抵在凤如青的肩上,“我……我不急色,我其实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