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丹离开妖体,若那妖死掉,妖丹的效用便会失去大半,这凤如青是知道的。
凤如青站起来,抓了抓笼子,险些当场就答应了宿深帮他杀人的要求,这样的禽兽也配活在世间吗?
狐女却平静道,“别杀沛从南。”
凤如青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狐女却看向了宿深,看向他妖骨上束缚妖力的锁链,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还不到时候。”
凤如青还问出了其他的,大致把她目前的疑惑都解开了,那空云曾同修士是一对,修士回门派准备成婚礼物的时候,空云被偶然出门的罗炎帝看上,强抢进宫,强占了她。
她心如死灰,几次逃跑甚至寻死不成,连家人都被罗炎帝杀了。那修士回来的时候,空云已经被厌弃在荒废的宫殿之中,全身被虐打得伤处腐烂到骨,奄奄一息。
修士用转生归一阵,救了将死之人,扰乱了轮回,被天罚劈掉了境界,再也无处可去,便留在了空云身边。
而转生归一阵,需得以数万人命献祭,数万人魂温养,还要吃下千年妖丹,作为魂珠。
这本是上古流传的造地仙之法,若顺利,空云能够直接成为地仙。
而成为地仙之后,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甚至能够将那为她死去的人全都复活,这是一场豪赌。
只要成功,空云复活造仙之时害死的人,到时候连天道也会默认她的身份,不会降下天罚。
偏偏空云本就是个将死之人,吊着最后一口气见的修士,断了生息的人要成地仙,简直是天大笑话,就算夺了数万人生机,也是竹篮打水,最后一场空。
那三万四千六百抚南军,加上将近两万的抚南军家属,都是死在转生归一阵中,可惜地仙未成,数万人为一人苟活而死。
那太后空云吞了千年妖丹在魂魄之内,连魂魄都会被腐蚀殆尽,自然要烂的。
凤如青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甚至已经猜出了那妄图造地仙,开了转生归一阵的未谋面修士是谁――应当是当年悬云山上,因与妖魔来往,被施子真放逐的无垠殿济光仙君――书元洲。
而到如今,那空云应当是气数已尽,若要再行续命,必然还要坑杀人命,她就像个活着的无底洞。
凤如青再没什么可问的,狐女大概是终于意识到了吃人嘴软,知无不言,唯一的要求,是不要杀沛从南。
凤如青本来也不会真杀人,知道了这些事情原由之后,入夜便准备去见白礼,准备将这一切,告知白礼,让他千万小心空云。
还有便是她画了一张沛从南后院笼子和笼中狐妖的画像,要交予白礼,若是关键时刻,沛从南胆敢退缩,也好用来威胁他。
凤如青当夜去先是去了行宫,却跟本没在行宫找到白礼。
不过这也正常,如今圣真帝薨逝的消息已经天下皆知,满朝文武都在太极殿中,宫中灯火通明,这时候白礼不是在太极殿,就是圣真帝的灵堂。
凤如青对宫中路线并不熟悉,但她还是很快找到了太极殿,太后半垂着珠帘,正在同大臣们商议拥立新帝之事。
许多人反对白礼继承帝位,毕竟在他们看来,白礼出身太过低微,多年被弃养在冷宫,根本难当大任,而且他“身有残疾”。
古往今来,并没有容貌尽毁的皇帝。
不过这些反对的声音很快便被淹没,因为圣真帝的皇子,到如今还活着的,除了已经势落的奶娃娃八皇子,便是白礼。
而这些反对的老臣,终将妥协,沛从南都没有站出反对,他神色难看,眼神焦灼,一看便是挂念着家中最近闹得厉害的铃兰,大势已去,他根本无心再同太后对抗。
凤如青很快离开,很快找到了灵堂,这午夜时分,里面除了僵立的侍女,便是背对着她跪坐在圣真帝棺椁前面的白礼。
凤如青心中一喜,悄无声息地放出自己的本体,将侍女们都弄晕,这才风一样地掠进屋子。
正想给白礼个惊喜,却冷不防地被裹挟着罡风的鞭子抽中,凤如青“啊”的一声,从门里被抽出门外。
还没爬起来,便听里面传来一人提神醒脑的沉声叱骂,“何方妖孽?!”
凤如青趴在地上愣了下,有那么瞬间都不敢抬头,因为这声音实在是太像施子真,连语气都一样。
结果就这么片刻的迟疑,她的后背上又被抽了一鞭子。
白礼已经慌张地从屋里跑出来,看到凤如青被抽在地,心急如焚,也顾不得,什么,随手搬了宫灯朝着两个人砸过来。
凤如青抬头,看到面前持鞭之人,果然同她曾经在穆良寝殿看到的画像一样――正是无垠殿仙君书元洲!
堂堂第一仙门的仙君,沦落到与妖邪为伍,和凤如青这个叛徒半斤八两,两人乍一对上,凤如青不由得老脸都热起来。
这要是施子真在现场,见了他们绝对一剑一个,保准劈得不偏不倚,亲手送他们去黄泉。
凤如青借着书元洲被灯丢得错身的功夫,从地上爬起来,身形鬼魅一般,转瞬便到了白礼身后,随手摸出一把匕首,便抵在了白礼的脖子上。
书元洲如今境界已经跌到了三境以下,根本没有料到凤如青生挨了他两鞭子,竟然有如此鬼魅的身法。
白礼真的只要不单独面对凤如青的时候,就十分的机敏,他被凤如青制住的第一时间,便对着书元洲求救,“仙君救我!”
然后手将凤如青递给他的纸条收入袖口,装着吓得都要堆在一起,直朝着凤如青的身上靠。
凤如青没有笑出来,全赖她见了传说中的师叔实在震惊,书元洲手持长鞭皱眉,看了凤如青片刻,张口便是:“你是个什么玩意。”
每个人都要问!
我哪知道!
凤如青心中抓狂,但嘴上却说,“空云在哪?!”
她是故意的,白礼便立刻接道,“在太极殿!太极殿!你放了我,我不是太后,我……”
“闭嘴!”书元洲呵斥白礼,声音如钟声敲在人脑子里,特别提神,和施子真太像了,虽然模样不像,但声音神情,尤其是那目空一切的眼神,像得凤如青觉得对他动手,是种罪孽。
左右东西送到了,那些话不说也无甚太大影响,只要白礼有那张画,沛从南不敢临阵退缩,一旦传出他府中拘禁妖邪,他估计会被他的拥护者亲手推下高台,踩在泥地!
她搂着白礼朝着殿外退,书元洲碍于白礼身份,不敢贸然动手,白礼配合得很,也把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演得淋漓尽致。
凤如青拖着他快速向后,用手指在白礼的身后快速勾画,“小心空云,千万!”
“你找空云作什么?”书元洲提起鞭子,鞭上附着着丝丝灵力,看上去很吓人,但凤如青却只觉得悲哀。
这鞭子乃是钩藤鞭,是书元洲成名武器,曾经在修真界一鞭劈开万妖阵。
那时他还是声望仅次施子真的碎月仙尊,人人都说,悬云山双煞,修真界无人敢惹,悬云山祖师爷收了两个好弟子!
可如今,这稀薄的灵力,足见书元洲已然毁了,一代仙君,落得如今地步,凤如青不觉多可恨,只有感同身受的悲哀。
她纵使已经不是悬云山弟子,却也当真不适合同师叔动手,即便他罪孽深重,自有天罚,她还是先跑为上!
“我家人皆死于空云之手!”凤如青含糊扔下一句,便即刻化为本体遁地而去。
书元洲如今境界,根本追击不到,他看了一眼白礼,伸手揪住他,急急忙忙地赶往太极殿。
不过到了那里,大臣们还在议事,书元洲在殿外听到了空云的声音,稍稍安心,放开白礼,画地为牢地将他圈起来,又飞身上了太极殿的屋顶,站在宫中寂寥的月色之下,守着空云。
这世界上,很多很多的事情,都不是能够用片面的理由解释的。
书元洲看空云的眼神,始终同这世间万物一般模样,看不出深情厚意?
他修的是无情道,同施子真一样少年成名。
但只因沾染红尘,他便自此踏入泥泞,再也无法抽身,他何止声音和气场同施子真像,连性情都相差无几,唯有容貌并不相同。
但如今一步错,步步错,他和空云,包括沛从南,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天亦不容他们回头,书元洲雪色长袍被风卷起,衬着他依旧年少的温润眉目,可那双眸中,却是极致的荒芜和冰封。
这世间何为情爱?诚如当初师祖所说,如蜜糖□□,你还未尝到甜,便已经尝到自己毒发的血腥。
白礼看着太极殿顶端站着的白衣仙人片刻,便收回了视线,庆幸凤如青跑掉了,多日不见,就这么浮光掠影的一面,也让他心生无限欢喜。
好似只要知道她未曾离开,无论面对怎样的险境,他都不惧。
大臣们彻夜争辩,天亮之时方才辩出结果,自然也是太后空云的胜出。
国丧之日,满城皆白,凤如青碍于书元洲时刻守在白礼身侧,不敢明目张胆地接近白礼,何况现在也不是时候,白礼无暇分心。
大葬按照礼制,整整一天一夜,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前朝大臣哀而不伤,后宫之中却处处空殿,除却殉葬之人,妃嫔已然只剩下散在各处的小猫两三只,而马上便要被整合到一处,随便封了什么名号,安置于被人遗忘之所,从此成了注定被遗忘的旧人,苟延残喘罢了。
登基大典在圣真帝送入皇陵半月之后举行,那日风和日丽,群臣换上新制朝服,衣冠肃整地汇聚在龙渊石阶之下。
事情走到这一步,太后空云已觉局势大定,书元洲两日前便已经不在宫中,凤如青抽不出身来追逐他去往何处,她寻了个帮手。
是一个在她挂牌的妓馆,斥了重金为见她一面的冤大头――鬼王弓尤。
弓尤找到她也在凤如青的意料之外,尤其是阐明来由之后,凤如青更是当场拒绝。
弓尤要让她随他去一个地方,那地方险恶重重,禁忌良多,正道修士不得入、魔修鬼修不得入、地仙散仙不得入、只有身上不带人魂者方可入。
弓尤自己进去过无数次,却无法一人抵达最深处,而他寻了很久,所有的人都不成,只有凤如青这个不人不魔不鬼不妖的邪祟,或许可同他一试!
他许诺凤如青很多东西,但是凤如青不为所动,弓尤便要她考虑,给她可以召唤自己的鬼铃。
凤如青本来真的不打算答应,谁知道那是个什么鬼地方,弓尤乃是黄泉鬼王,都不能抵达最深,她不过个不知名的邪祟,又能帮他什么。
再说素昧平生,她凭什么帮他,她是个邪祟,不是活佛。
可书元洲一走,凤如青担心白礼□□乏术,又听狐女说,空云如今便是要靠人生机续命,书元洲不出意料,便是作恶去了。
空云眼见着这几天每况愈下,计算不动手也要不行了,这时候书元洲若是杀人为她续命,凤如青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作恶。
她本不欲去干预白礼如何成为人王,可想到那被九真伏魔阵羁押的无法转生的无辜人魂,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她本体能分离身体的距离有限,思来想去,只有召唤了鬼王,要他派人盯着书元洲,毕竟鬼官无处不在,也并不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她答应日后陪他去一次那险恶处试试,弓尤也不急于一时,很快答应凤如青。
而凤如青此刻正守在白礼身侧,看着他黑金色龙袍加身,身上紫气腾天,半张脸隐没在面具之下,连面具上都描画了赤金龙纹。
他半张脸上青涩犹未全褪,却因为这庄严厚重的装扮,显得格外的沉肃稳重。
红珠冕旒垂落额前,粒粒如血,撞着他半边瓷白的肌肤,给人一种肃杀与坚决之感。
凤如青这一刻,几乎有些无法将他和伏在自己身上百般娇憨之态的小公子重合在一处。
她总觉得他过分消瘦,却直到今天,看他王袍加身,才察觉他身量似乎又长了,如今虽然依旧消瘦,却是肩宽腿长。
垂金玉的宽厚腰封束起他笔直如松的腰背脊梁,没有半点不妥帖之处。
他站在龙渊石阶最高处的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群臣,不曾有半点怯场,更无任何违和,俊秀的面容依旧苍白消瘦,却仿佛有了不可触逆的肃穆。
这一刻凤如青觉得,他不该受那些蚀骨之苦,他天生便该是这样的万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