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告白
一辆马车停在江都城外,郁鸿掀开车帘,最后往城门的方向望了一眼。
“怎么,舍不得走了?”郁衍站在车窗旁,笑了笑。
郁鸿收回目光,也笑起来:“是有一点。”
或许是这段时间发生许多事情,又或许是不需要在郁衍面前装出那副单纯无辜的模样,他看着比过去成熟了些,眉宇间多了些沉稳之色。
郁衍道:“又不是把你贬了,想回家随时可以回来。”
“还是不给兄长添堵了。”郁鸿状似玩笑。
登基后,郁衍尊燕王为太上皇,留在皇城修养。郁鸿的身世也没有被揭穿,而是按照惯例封了亲王,派遣至封地。
至于谋反作乱的大皇子郁殊,则是幽禁于江都城外的皇家园林,了此余生。
郁鸿问:“皇兄当真不担心秦氏来寻我合作,密谋造反?”
“有什么可担心的。”郁衍悠悠道,“我倒是求之不得,省得他们在封地无法无天,我还找不到理由收拾他们。”
皇后的死被说成是宫变时失足坠井,至于她身后的秦氏一脉,郁衍现在刚刚登基,还没时间,也没理由去料理。
秦氏封地在大燕西部,地处偏远,始终不怎么安分,如今皇后丧命,郁衍登基,更是蠢蠢欲动。
郁衍忽然又想起什么,摇了摇头:“不,还是不了。”
郁鸿:“什么?”
“秦氏要是造反,又得打起仗来,那……”郁衍顿了顿,视线往身侧扫了一眼。
牧云归立在另一辆马车旁,一袭墨衣勾勒得身形修长。
那他的大将军又该上前线了。
孩子还没生呢。
郁鸿:“……”
郁鸿放下车帘,恼道:“我要走了!”
郁衍挥了挥手:“一路平安!”
马车朝远处驶去,郁衍刚转身,牧云归已经来到他身边,伸手要扶他。
“我没事。”郁衍哭笑不得,“有胳膊有腿的,就是多了块肉,又不是不能走路了。”
“谁让陛下总是不小心。”
牧云归没理会这人微弱的反抗,直接把人抱起来,往马车的方向走。
郁衍:“!”
正是黄昏时分,城门口人来人往,郁衍把脸埋在牧云归怀里,羞恼道:“这里这么多人呢,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
牧云归不答,直到把人抱上马车,放进铺得柔软的小榻上:“认出来也无妨,谁不知道陛下如今怀着皇嗣,臣理应照顾好陛下。”
郁衍:“……”
牧云归扭头吩咐车夫启程,郁衍缩在柔软的小榻上,盖着绒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发现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郁衍道。
牧云归:“哪里不同?”
“对我越来越不客气了。”郁衍抓着绒毯,小声控诉,“你以前明明那么听我的话。”
牧云归无奈,走过去半跪在郁衍面前:“臣又有哪里惹陛下不快了?”
郁衍:“你几天没给我做糕点了。”
“……”牧云归耐着性子解释,“冯太医说陛下不能吃太多甜食,对胎儿不利。还有,距离上次只过去了三天而已。”
郁衍自知理亏,偏头不再说话。
牧云归却也不动,静静跪在原地看他。
郁衍问:“你还跪着干嘛?”
“臣惹得陛下生气,自然不敢起身。”牧云归模样十分严肃,一派忠心耿耿。
郁衍一眼就看出他是装的。
以前是被这人美色迷惑,才会觉得他是个不懂情爱的木头。
现在才知道,什么木头,切开来心都是黑的。
他现在绝不会再被骗了。
郁衍冷哼一声,裹紧小绒毯不说话。
牧云归依旧没动,眼眸轻轻垂下,修长卷曲的睫羽从郁衍的角度看去格外清晰。
他一动不动跪在原地,大有郁衍不开口就跪到天荒地老的意味。
二人无声僵持片刻。
郁衍妥协道:“好了我知道了,我不吃糕点也不生气行了吧?”
牧云归没忍住:“……噗。”
又中计了。
郁衍又气又恼,转身侧向一旁,拉起绒毯盖住自己半张脸。
露在外面的耳尖微微发红。
马车内一时寂静,有人从身后拥住了郁衍。
现在刚入秋,天气还不算冷。郁衍靠在对方怀里,暖意从背心传递至身上。
牧云归贴在他耳畔,低声道:“属下错了,主人别生气。”
声音又低又软。
郁衍一点也受不了他这么说话。
也不能怪这人总拿捏自己,明明是他容易心软。
没出息。
郁衍有些气恼地想。
马车在行进中有些颠簸,郁衍这才发现,马车外并没有街市熟悉的喧嚣声。他掀开车帘往外看去,马车竟然已经驶上了山路。
郁衍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到了便知道了。”
郁衍与他对视一眼,点点头:“好吧。”
牧云归问:“陛下就不怕臣将您拐走了?”
“要拐也是带着小木头一起,我不怕。”
孩子还没生下来,郁衍自作主张把崽的小名定做小木头。
牧云归对此没有异议,不过只是偶尔有些担心。给一个女孩起名叫小木头,崽崽长大后真的不会生气吗?
可惜国君陛下对这名字十分满意,牧云归只好随他去了。
马车摇摇晃晃,摇得郁衍有点犯困,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牧云归道:“还有一段路程,陛下先睡会儿吧。”
“那你到了记得叫我。”郁衍含糊道,“我还有折子没批完呢,大将军这样带我出来,回头积压的折子都你来批。”
牧云归应了一声:“好,我来。”
说得好像平时不是他批似的。
这倒不是国君陛下偷懒,只是牧云归担心他劳累,递上来的折子总是自己先看一遍,筛选出重要的再转述给郁衍。
这皇帝的日子,过得比神仙还快活。
牧云归的怀抱格外温暖,郁衍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郁衍困倦地揉着眼睛,问牧云归:“到了?”
“嗯,到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啊。”
“想让你多睡会儿。”牧云归垂眸看着怀中青年刚醒时的呆愣模样,指腹在他侧脸摩挲一下,“好吧,臣不敢欺君。因为陛下睡着很可爱,想多看一看。”
郁衍别过视线,耳朵悄然红了。
牧云归扶着郁衍下马车。
这里是一座山谷。
此时恰好日暮时分,远处云海翻腾,夕阳突破云层,在山谷中洒下万丈霞光。
绿茵草地上,立了一棵高大的榕树。
树下的草地里生着叫不上名字的野花,放眼望去,山林间大片红枫似锦,竟比晚霞更加耀眼。无数茎须从榕树的树冠垂下,随着傍晚的微风轻轻浮动。
“这……这里……”郁衍声音有点干涩。
他还不知道,江都城外竟有这么美的地方。
牧云归道:“可惜来得太早,现在还看不见繁星。”
“你……”
“陛下曾说过,想要十里花海,满天繁星,烟花似锦。后两样倒是好准备,只是现下已经入秋,前者却……”牧云归顿了顿,又道,“可臣不想等到明年初春,只好以枫林代替,望陛下莫怪。”
他说这话时眼神专注而温柔,郁衍被他看得心跳急促,连忙转开目光:“可这明明是孤的想法,大将军怎么能私自窃取?这让孤以后怎么向你求亲?”
“那不如改由臣来?”牧云归将郁衍拉到榕树下,低低笑了一下,问,“帝后之位空悬许久,陛下何时才肯纳臣入后宫?”
郁衍眼眸微动。
他登基后,拔除相国残余,修改不公律法,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除了牧云归的事。
倒不是郁衍不愿,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他当然想告诉天下人他和牧云归的关系,想告诉他们牧云归就是孩子的父亲,想告诉他们他有多爱这个人。
可是……现在还不合适。
牧云归刚刚被封大将军,现下正是他一展身手的时候,如果现在把真相说出来……
“陛下不必担心臣。”二人并肩坐在榕树下,牧云归把郁衍圈进怀里,“臣只是想告诉陛下,无论你作何决定,我都心甘情愿,并且乐意之至。”
“云归……”
牧云归低头看向他,眸光柔和:“哪怕直到今日,我仍然难以置信。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拥有你,拥有现在这一切。”
他的手轻轻搭在郁衍的小腹上。
郁衍已经有几个月的身孕,但显怀得还不算明显,只能摸出一点点隆起的弧度。
“你亲手将我从深渊中拉出来,现在又亲手给了我这么多,如此深恩,我无以为报。”
郁衍仰头看他:“我不是……”
“嘘,先听我说完。”牧云归轻声道,“不过这些时日,我渐渐想明白了。”
“若陛下希望帝后一心,举案齐眉,我便入后宫,为陛下做一世贤后。但若陛下希望君臣永固,共治朝政,我亦会竭尽所能,令自己早日配得上陛下。”
“陛下方才说我变了,或许的确如此。”牧云归道,“现在的我,早不会将身份差距看得这么重,亦不会因此而胡思乱想。”
他低下头来,在郁衍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反正无论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是什么身份,你早已经是我的了。”
这一吻由浅入深,牧云归把郁衍按进柔软的绿茵草地里,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吻上去。
晚霞穿透榕树茂密的树冠,在二人身上洒下斑驳的阴影。
不过他们最终没看到繁星。
夕阳落山后没多久,天边就起了乌云。
夜幕沉沉坠下,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浸透整座山谷。
郁衍裹着绒毯,揭开车帘一角往外面看:“这就是你千挑万选的好日子?”
“……”牧云归按了按眉心,颇为无奈道,“今晚雨或许不会停,陛下还是早日回宫吧。”
“不急。”郁衍倒也不恼,道,“这也是个不错的体验。”
或许是老天不给木头浪漫的机会,江都足有十来天没下过雨,偏挑木头想告白的这天,把过去十几天的亏空都补回来。
不愧是牧云归。
雨势渐大,敲打在马车上,发出连绵不断的响动。
马车内,二人依偎在一起静静听着雨声,气氛难得静谧。
“其实在某些地方,我们俩还挺像的。”郁衍忽然轻轻笑了下,“傻到一块去了。”
牧云归:“什么?”
“刚喜欢上你那会儿我总是在想,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该怎么办才能把你对我的好都还回来。”郁衍道,“你对我好,我想还你,可我对你好,你也想还我。折腾来折腾去,反倒算不清了。”
“不过我现在觉得,还不清才好。”
“这样你欠我,我欠你,我们纠缠一辈子。”
牧云归低头对上那道澄澈明亮的视线,也跟着笑起来:“好。”
番外二·玩伴
郁衍对自己生了个儿子这件事,非常的不满意。
其实原本他心态可能不会崩得这么严重,谁让这几个月他都把肚子里的崽当女儿养,加上崽子刚出生时又红又丑,郁衍当时只看了一眼,就气得差点晕过去。
最后还是牧云归抱着他又亲又哄,还说这样被邻国勾走的机会更小,才把人哄回来。
而随着小木头渐渐张开,那张精致的小脸怎么看怎么像缩小版牧云归,郁衍心头那点对女儿最后的念想也不再有了。
小木头几乎是牧云归的翻版,从小乖巧又听话,懂事还稳重,转眼长到四岁,闯祸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为数不多的几次,都和一个人脱不开关系。
某位来自长麓的小皇子,姓晋,名昭,小名小叶子。
包括但不限于甩开内侍去后宫探险结果迷路,做鱼饵钓荷花池的锦鲤险些掉进水里,爬假山双双把衣服划破还滚进花坛里变泥人……
郁衍就想不明白了,自家小木头平时这么听话,怎么每次和小叶子混一块都像变了个人。
总之,每次叶舒带宝贝儿子来大燕,都是一场惨痛的悲剧。
“……你就是太紧张,孩子嘛,让他们现在多玩玩有什么关系?再不玩,等开始上学堂就没机会了。”叶舒咬了口点心,怀里还抱着个软乎乎的粉团子。
叶舒在去年冬日诞下第二位皇子,现下刚过周岁,带来让郁衍看看。
叶舒道:“养崽这事听我的,我有经验。”
郁衍瞥了他一眼:“什么经验,养出个晋望的经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