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遇握着酒盏的手紧了紧,将杯子凑到唇边,一股混着腥气的酒香冲了上来。
明明是好酒,时遇胃里却翻江倒海。
他咬咬牙,闭着气一口喝干。
孟长柯咯咯咯的笑还在耳边,眼前的湖泊水榭瞬间褪去,时间倒退百年,喝了尸血的时遇意识进入到孟长柯的记忆里。
是一个阴雨未晴的午后,身着长衫的孟长柯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拐进淮溏街三十四号的当铺。
“孟公子又来啦?今天带了什么好东西?”
孟长柯从兜里小心翼翼掏出一方被白绢布包裹的事物,只有巴掌大小:“这方古砚,许老板看看能值多少钱?”
当铺许老板打开绢布看了看:“这方青岩古砚质地出众,确实难得一见,若是寻常时候可值五百两银子,但现在乱世叫不上价,最多一百两。”
孟长柯心中一沉,垂在柜台下的手紧紧拽着衣袖:“能不能再多一些,家里等着钱急用…”
许老板长叹一口气:“虽说救急,但是现在不太平,我们也难。”
他看了面容清俊却愁眉不展的孟长柯一眼:“不过,我倒是晓得孟公子身上有一物,能值三百两黄金,只要舍得拿出来卖,孟家的老宅定能保住。”
孟长柯眼神倏忽一亮,双手扶住柜台向前倾了倾身子:“许老板请说!”
许老板狡黠笑了笑:“孟公子这张脸,就很值钱。”
孟长柯怔了怔,旋即脸上一阵红白,他狠狠瞪了许老板一眼气愤道:“多谢许老板美意,我就当这古砚,别的不用了!”
他唐唐孟家大公子,虽然家门败落,但也没到受人奚落、出卖身体当兔子的地步。
许老板笑盈盈的,压低声音道:“孟公子不要误会,我说的并非那些龌龊之事,而是暂时把你的脸寄放在我这,等你有钱了赎回去便可。”
“我的脸?”孟长柯一下子有些懵了。
“对,并非卖|身,正正经经的只是脸而已,我就能给你三百两黄金,”许老板摊开手掌,一脸神秘莫测的笑,“孟公子生得这般俊,自然不晓得丑人的难处,也不能理解有人一掷千金,想要买人面替换自己的脸的心情,当然,这些都是地下买卖,孟公子没听过也正常。”
“可是…”
“孟公子这脸,放现在是老天爷赏饭吃啊。”
孟长柯不响了,许老板知小公子上钩,继续穷追猛打鼓动:“怎么样,孟公子有兴趣吗?我可以先给你一百两,剩下的二百两事成后我再送到府上。”
因为条件过于诱人,孟长柯下意识忽略了卖脸的荒诞性:“这…我要如何卖?”
“今夜子时,孟公子再来店里就晓得了。”
“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什么都不用,孟公子人来就好。”
当天傍晚,许老板就差人送了一百两黄金到孟宅,子时,孟长柯来到溏街三十四号赴约。
白日里正正经经的当铺,夜里全然变了副模样。
当铺后院像染坊一般挂满了白布,布上密密麻麻的写满红色咒文,在夜风里似招魂阴幡。
院子中央有一口人高的大缸,缸外有一圈拳头大的石子围成古怪的阵法,孟长柯一进屋,就有人引他到后院的缸边等候。
“请问…?”
他话没说完,突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后袭来,猝不及防将他按进缸中!
“救…”孟长柯刚想呼救就喝了一口缸中腥臭的药水,他恶心得毛骨悚然,可如何都呕不出。
他是头朝下的姿势,除了浑浊的药水外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瓷器摩擦的声响,随后缸内光线消失,有人把缸严严实实的盖了起来。
缸顶压了巨石
,任孟长柯如何挣扎都破不开大缸,药水将他整个人淹没浸泡,他以为自己会溺死,可时间一点点过去,他非但没因缺氧而死还沉沉睡过去。
梦里他变成一只蛇,正在艰难又痛苦的蜕皮。
最后他被从缸里捞出来时意识已经不清楚,有什么东西遮住他的双眼,而后冰冷的触感从眉眼划过下颚,细微的痛感像千万只蚂蚁在密密啃食他的脸。
他撕心裂肺的叫喊,可发不出半点声音。
一种诡谲的、类似撕破鼓面的嘶嘶声萦绕在耳畔,一声声击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从始至终孟长柯都睁着眼,可惜他什么都看不到。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一切才结束。
送回孟府的有二百两黄金,还有脸上缠满纱布的孟长柯。
从那天起,孟长柯从镜子里再也看不到自己的脸,周围人对他长相的记忆也逐渐淡去,而溏街三十四号当铺也彻底从人间消失了。
他凑够了赎脸的钱,可直到他死都没找回自己的脸。
时遇从对方的记忆里醒来,一面铜镜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睁眼的瞬间,时遇看到镜中的自己五官从脸上消失了!
他心中一惊,随即孟长柯绕到他身后,咯咯的笑了起来:“可怕吧,百年来我都是这么吓过来的。”
时遇定了定心神,镜中的他又恢复了五官样貌,应该说是池树的模样。
他像梦境中一般,透过铜镜看向没有脸的孟长柯:“你想让我帮你找回脸?”
“没错,用我的脸换休书,不限时间,你什么时候帮我找到,我什么时候取消婚约。”
“一言为定,”时遇抿了抿唇,“我会尽快的。”
“你刚看清我的脸了吧?”
“上次拜堂就记住了。”
毕竟孟长柯这张脸,惊艳程度让人过目难忘,也难怪执笙凭着脸就能火出圈。
“还挺好看的?”
时遇没料到对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倒也坦然:“很好看。”
“那就不要弄错,”孟长柯又笑了起来,“放你回去吧,不然你小男友该生气了。”
说着他挥了挥袖子,水榭消失,时遇重新站在纸灯船上。
不多久,湖面上的雾气退去,时遇远远的就看到岸上咬着棒棒糖棍子的池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