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对于傅长乐来说,实在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
作为靖阳长公主的时候,傅长乐身边曾围绕着数不清的人。
有人追随她,有人爱慕她,有人视她为知己,有人待她如珠宝。
那也是她,却又不完全是她,躲在靖阳的壳子里,她接触过的所有人、她做的所有事说的所有话,都不可避免地带着靖阳的烙印。
可十三不同。
十三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先认识傅长乐后接触靖阳公主、并且能依靠直觉清晰分辨两者的人。在过去的二十余载,傅长乐和他相交时,从来都只是她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她能毫无顾忌将自己身份全盘告知的原因,在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相信也完全相信她的的,就只有一个被她用糖渍杨梅一手喂大的小十三而已。
想到这里傅长乐终于放开怀里硬邦邦的身体,伸手在床头摸出一个小巧的木胎攒盒,神秘兮兮道:“看看我为了迎接我们家小十三特意准备了什么?”
十三微微睁大眼睛,低着头配合的露出小期待的模样。
傅长乐久未见他,突然被这样天真执拗又直勾勾的无辜眼神盯着,颇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一边掀开盒盖一边给自己配音:“铛铛铛——是我们十三小朋友最最喜欢的——糖渍杨梅——”
白色的糖霜裹在紫红色的杨梅肉上,酸酸甜甜的果脯味儿顺着盒子一点点爬散开来。
二十六岁高龄的十三小朋友果然眼睛一亮,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白瓷瓶,然后认认真真仔仔细细从攒盒了数了十三颗杨梅脯装到自个儿的小瓶子。
在重新被点亮淡黄色的烛光中,十三长的过分的睫毛忽闪忽闪,如同两把细细密密的小刷子,在久不见光的苍白面孔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傅长乐最喜欢他这副做什么都万分专注认真的模样,于是一边托着下巴看他装杨梅,一边没话找话道:“又是十三颗啊,这整盒都是给你的,诶,你别盖起来,至少尝一颗啊。”
十三微微摇头,一抬手,装着杨梅脯小白瓷瓶又不见了踪影。
他身上一向来有各种执拗的小习惯,傅长乐也没强求,随手捏起一颗扔进嘴里:“这个是特意从……哇——”
猝不及防,一口暗红色的血喷了一步远。
傅长乐淡定掏出一块帕子擦拭嘴角的血迹,这时不时吐口血什么的,她这两天已经很习惯了。
可十三不知道,他“噌”的一声往后退了一步,惊的整个人脸色都变了,直勾勾盯着傅长乐嘴角的血迹,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在他的印象中,他的殿下还是那个于三军中一箭射杀敌军将领的宗师级高手,这好端端吃着杨梅果脯吐口血什么的,完全超出他的了理解范围。
傅长乐擦完嘴角的血转头才发现他们家小十三似乎是被吓到了。
“没事,别担心,这具身体有些先天不足。”见他神色依旧不好,傅长乐还特意补了一句,“其实这血吐出来反倒松快些。”
十三还是盯着她不说话,只沉默地飘到桌边倒了一杯白水递给她。
大半夜这房内的茶水早已凉透,以傅长乐现在的这个身子骨,根本碰不了这样的凉水。
可这一杯水,是傅长乐认识十三整整二十年来头一回从他手里接到的一杯水。
而对于从小自闭冷漠的十三来说,这可能也是他第一次,自发地做出这样一个类似于关怀的举动。
于是在十三干巴巴的注视下,傅长乐一小口一小口,将整杯凉透的冷水全部咽了下去。
“你看真没事。”傅长乐其实已经能感受到喉咙口微微的刺痛,只是她这么多年来面上功夫修炼的好,还能轻笑着调侃道,“十三现在表情变唔——”
又是一口血。
这下子是当真遮掩不过去了。
十三的右手不自觉摸上腰侧的墨刃,只是这一次他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可以以武力值决出高下的敌人,他最可靠的伙伴在手,可他却不知道他该拿着墨刃去做什么。
做什么能让他的殿下好好活着。
他眼中的茫然太甚,傅长乐见不得他这个表情,于是略微心虚地撒了个小谎:“不是什么大事,现在就是缺一味药,等药成了就好了,不过这事需要你帮忙。”
十三眼睛瞬间被点亮,连背脊都微微挺直。
“不用这么严肃,缺的是那只千年人参,就我之前想给你结果你没要的那支,还记得吗?”
这么一说十三自然想起来了。
那是他的殿下第一次出征,也是他从影卫营出师之前的最后一次任务。
那一年的靖阳十八,在她要亲自领军去平定南方叛军的消息刚传出时,所有人都以为这位自幼被父兄捧在小公主是气不过自己的未婚夫成了叛军头子,所以才在那位妹控陛下的默许下,在大梁最晓勇军队的保护下,去宣泄自己心中的不忿之情。
然后这位以圣宠闻名、被大梁两代皇帝娇养长大的靖阳公主,在两军对垒之际,一箭射杀了敌军将领!
一个从一品的顶尖高手,一个在起义军中低位仅次于宋鹤卿的二把手,在二十万大军最前方,在所有人都以为的安全距离之内,被一箭射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