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刚到三十岁的金马影帝,一位三十岁刚过的话剧音乐剧双栖导演,一位还没到三十岁就立志要老死在戏剧舞台上的台柱子,坐在燕城北城区梧桐道上的山城火锅店包间里,三双眼睛瞪着咕嘟咕嘟冒泡的牛油锅底默不出声。
“你说的吃大餐就还是吃火锅吗?”郑方还是决定开口质问一下祁影帝。
“那你也没说你想吃什么。”
“你甚至都不会换一家店的吗?这家店你吃了十年了吧!”郑方难以置信。
“别瞎说,我二十岁那年还不认识你呢。”祁影帝表示无辜。
“行了啊你,”孟清何终于开始打圆场,他夹了一块刚烫熟的鲜毛肚放进郑方的油碟里,“有的你吃就不错了,还要求什么七七八八的。”
“这就是你对前辈的态度吗!”郑方觉得需要找回一下自己年纪最大的这个身份。
“前辈,郑哥,请吃。”孟清何伸手作势,恭敬地指了指油碟碗。
装模作样地闹腾了几个回合后,孟清何和郑方就着刚下锅的鸭肠老肉片又聊起来他们正在打算筹划创办的剧团。
——
郑方去年刚从国外游学归来,韩国首尔大学路、英国伦敦西区、美国纽约百老汇,这些地方他都待了个遍,他甚至还在日本四季剧团周边摸索了三个月,又在俄罗斯莫斯科住过半年。郑方怀着一腔想在国内戏剧界突出重围的热血回到燕城,可他忽视了拥有太多他国视野的人,在这个传统的土地上会水土不服。郑方甚至没料到自己这个毫无国内根基,不处于国内派系中的人是没法在燕城立足的。
哪怕他在百老汇跟剧组的那段时间已经做到了美国人允许亚洲人能做到的最高的位置。
但是郑方运气不错。他在面试第四家专做戏剧行业的公司的时候,正巧赶上有个已经启动的双主角音乐剧项目的导演临时跑路,制作人正在对着手机竖中指。
郑方推门进去打断了制作人的咒骂,而怒火攻心的制作人在扫了两眼郑方的简历之后,当场拍板把他敲定,当天下午郑方就被打包扔进了会议室。
而郑方看见会议室白板上《查令十字街84号》的剧名,觉得自己有点懂了前任导演为什么会跑路。书信体为媒介的爱情故事实在是不太好讲,尤其是用舞台语言来展现。
郑导演揉揉鼻子,眼神放光,说:“难度特别大,但有意思。”
生怕这位导演再次跑路的众台前幕后的主创们同时松了一口气。接着他们得到了郑方的两个问题:
“拿到的版权允许改编吗?能改编到什么程度?”
“时间不太充足,咱们会特别辛苦。之前那位不知道是哪个草垛里钻出来的导演给我留了一坨屎,还好音乐部分不归他管,质量非常棒。我们在保住音乐的前提下,把故事做一下正常人的改编。编剧组,三天两夜,通宵一下,可以做到吗?”
最后郑方咬牙切齿把白板擦得一干二净:“弗兰克怎么他妈的可以是海莲做的一个梦!”
走投无路胡乱押宝的制作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前任导演跑路前已经无论如何也支使不动的团队,在郑方的指令下纷纷陀螺一样各司其职去了。
毫无意外的,中文改编版音乐剧《查令十字街84号》疯狂席卷了燕城内能供给他们演出的所有剧院,甚至在一轮演出的时候就已经被淞城邀请去演了一个周末。不至于一票难求,但上座率已经远超预期了。
制作人在庆功宴上对着郑方哭天抢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我是真的以为查令十字街救不活了!我害怕这个书店就这么坍塌了!我找了很多人帮忙,可他们都觉得这个故事浪漫到太不真实,可是我和我妻子就是像海莲和弗兰克一样认识并且相爱的!他们甚至都没能见面,但是我和我妻子结婚了!我们比他们还浪漫!我们是真实的!thisismyreality!”
制作人在一通自我剖白的最后,握着已经是圣人形象的郑方的手,显然已经醉糊涂了的问他:“你说你是不是傻子啊,为什么要帮我圆梦?”
“你才是傻子,”郑方把制作人的手扒拉开,“我只不过是喜欢你们的眼睛而已。”
眼睛,或者说是眼神,它们的地位在郑方心里非常重要。他擅长从人的眼神中读到信息,从而他把它作为自己判断能不能合作,甚至于判断能不能成为朋友的标准之一。
他在首尔大学路遇到过一位戏剧专业的研究生。这位研究生说他的教授说过:戏剧人都应是热忱的,明亮的,这从眼睛中可以看得出来。人就像是路边的黏土,加一点水,再施加一点力,就会成为各种各样的形状。可是水多了,力过了都不行,要么无法成形,要么直接裂开。人和黏土的区别就在于明亮的眼睛,与这样的伙伴共事,只要一点点水和力,就可以一起捏出一个灿烂的故事。
拥有亮晶晶眼睛的人,才可以和他们一起做戏剧。这是那位韩国研究生的结语。
这句话又被《查令十字街》的主编剧补充了一下。
主编剧在带领编剧组完成三天两夜的改编任务后,游魂一样叼着根烟去找郑方。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愿意听你的吗?你把白板上那个可笑的dream擦掉的时候,特别像个小孩子。而我们最需要的就是像孩子一样的导演。无法心怀童真的人,没有想象力,没有想象力的人,做不成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