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几场雨过后,天气重又热了起来,内务司这边也有几棵大树,但是这里的蝉却仿佛也跟别的地方的不一样,它们的叫声是细细微微的,似有若无,就像是内务司这里的行事风格,依稀也透着几分鬼祟。
小叶没有心思去留意蝉唱,只管低着头,无处可逃的等待发落。
她本以为应付的只有一个潘公公,没想到又多了庆王这样一尊大神,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可到底想不通,庆王神出鬼没的怎么又跑到这里来,这种小事儿不用他老人家插手才是,还是说,他是故意的等待这样一个好时机,来报那五千两银子之仇
若真如此的话,那一个堂堂的王爷也忒小气了吧。
“参、参见王爷。”小叶声若蚊呐地行礼。
许久,耳畔终于听到简单明了的四个字
“原来是你。”
虽然简短,却直击心头,杀伤性极大。
小叶缩成一团,感觉自己在那道无形的目光的注视下越来越小,简直要随风而去了。
如果真的那样就好了可惜只是臆想。
小叶正在走火入魔,堂上的潘公公则殷勤地哈腰站着,察言观色。
其实不仅是小叶意外,潘公公也是没想到的,昨儿他跟许谨暗暗地较量了一场,终于在抢人大战里成功地逮到了一个钟小侯爷,也算是扬眉吐气。
先前他命人去传小叶的时候,自个儿正在抖擞着精神准备大发淫威呢,毕竟许谨要人证,自己就给他弄了人证来,这回许谨应该彻底没话可说了,想想许谨受挫的样儿,心底的欢乐忍不住就扭曲地四处飘逸。
可是这种欢乐还没维持多久,小太监就来报说庆王殿下到了。
潘公公吓了一跳,他很知道庆王殿下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赶紧迎了出来,躬身陪笑道“王爷怎么亲自驾临,大热的天实在委屈了王爷,不拘什么事儿只叫人传奴才去就是了,奴才必不敢怠慢,飞着就去了。”
小吉安听着这些谄媚的话,暗暗在旁边翻白眼,庆王则道“听说公公近来忙得很,昨日太后传本王进宫,便顺道过来跟你要个人了。”
“什么人”潘公公吓了一跳,又忙请罪“呃王爷恕罪,不知王爷指的是谁”
庆王道“钟连胜。”
“钟”潘公公一时没反应过来,也不敢再问,急得发蒙。
旁边的西苑副执事洪太监眼珠一动,忙小声提醒“就是那位关外来的钟小侯爷。”
“啊,是他,”潘公公这才明白,忙道“王爷原来找的是他,那位小侯爷因为跟一个宫内的案子有关,昨儿奴才叫人把他请到内务司,王爷寻他”
庆王还没出声,旁边小吉安道“公公,王爷既然开口了,自然有道理,怎么你还问呢”
潘公公一窒。
“公事公办,倒也不必为难潘公公,”庆王淡淡道“钟连胜进京是为武科举选拔的,先前他已经参与了两场选试,今儿可是最后关键一场,谁知昨儿竟从武选的安置处给人带走了,负责武选的高大人怕耽误了今日的选试,又摸不着宫内的门路,跑到王府求本王替他探一探。”
潘公公这才明白,擦擦额头的汗忙道“原来是这样,奴才今儿审完了案子立刻放他走了,又多让王爷跑这一趟,实在该死”
小吉安两手搭在腰下,撇着嘴说道“公公办差自是正事,只是这武选是三年一次的,钟小侯又是千里迢迢从关外进京,前两次比试又很出色,这是很不容易的,若是因为你这横插一脚的白耽误了他的前途可怎么说王爷若不是怕为朝廷错过了人才,哪里肯来这里。”
潘公公连连地自打嘴巴“奴才该死奴才只顾眼前的小事儿,竟忘了朝廷的大事了,求王爷恕罪。”
庆王依旧冷冷清清的“是什么事,让潘公公你这么魂不守舍。”
潘公公巴不得就把珍禽园的事情说上一遍,让庆王知道自己不是在无事生非而是有理有据的办大事儿呢,于是赶紧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此时西苑的曾公公跟副执事洪太监也在,曾公公是不愿插嘴的,洪太监则是想插嘴又找不到机会,只能看着潘公公独自表演。
才说的差不离,外头报说小叶到了。
自打小叶进门,潘公公的眼神就一直偷偷地在庆王的面上逡巡,他想瞧瞧看王爷的意思,但是却始终看不透面前这张清若冰雪闲人勿近的脸。
直到听了庆王这四个字,老潘才如闻纶音,忙跟着道“不错,王爷,就是他,百兽珍禽园如今的掌案,叶青蝉。”
叶青蝉。
这个有点儿独特的名字从潘太监的嘴里说出来,感觉颇为古怪。
庆王淡漠地垂着眼皮,置若罔闻。
这便有些冷场了,潘公公思量来去,终于决定狐假虎威地先声夺人,他对小叶呵斥道“哼都是因为你这个糊涂胆大的东西,竟劳烦王爷亲自走这一趟,你可真是该死”
小叶心里本就有鬼,听他这么说,显然庆王真的是为那件事了。
她赶紧垂头,战战兢兢道“王爷恕罪那会儿奴才不知道是您,若知道是王爷,再怎么也不敢冒犯的。”
潘公公听着有些异样。
原来王公公虽然把来过珍禽园的人都交代的八九不离十,可是庆王因为王太监还拿不准庆王的真正意图,又怕王爷不喜欢别人知道此事,所以便暂时把这件事儿保留了,横竖有其他人的也可以拿下小叶不在话下。
所以老潘现在竟不知道庆王也是去过珍禽园的。
潘公公疑惑道“你说的什么什么那会儿这会儿的”
他才要发问,庆王却终于开口“哦,你怎么胡作非为了”
“奴才”小叶才要说明,忽然觉着不太对,那张口欲出的话猛地噎在了嗓子眼里。
从潘公公这句没说完的话里,小叶意识到,潘公公好像不知道庆王去过珍禽园,那就意味着王太监没说,而庆王也没有表明。
她鼓足勇气而小心翼翼地抬头,悄悄地看了庆王一眼。
啧,今儿没了夏轿帐幔的遮蔽,这张脸看的真真儿的,可是看还不如不看,这一眼下来,小叶满心的忖度思量都不翼而飞了,只觉着面前这人实在是极隽秀清绝,前所未见的出色好看的令人只顾呆呆盯着看,满心里竟失去了任何形容
且明明是大夏天的,瞧着他清俊淡雅的眉眼,似冷非冷的神色,出尘脱俗的气质,只觉着像是如在冰室,身心清凉自生,却不至于冷的叫人难受。
但除了这些,好像又有点眼熟,也许是那天珍禽园里隔帘看花留下的印象吧。
正在忘乎所以,那本来垂着的一双睡凤眼忽然轻轻地抬了抬。
庆王的双眼黑白分明,眼神里却自带一种天生冷冽疏离,之前还恰到好处的那一点清凉,给他这么一瞥,忽然就冷多了三分,叫人有点儿难受了。
小叶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别处,顾左右而不敢言他。
上回去珍禽园,因为要隐瞒身份,所以只带了寒雨跟晓风,阿南跟小吉安都没跟着,毕竟小吉安两人是庆王身边随侍,宫内的人都认识。
所以如今小吉安是第一次见小叶,却也是给她的容貌惊呆了。
最好整以暇的仍是庆王“怎么不说了”
小叶赶紧咽了口唾沫,双手暗中握紧了些,喝令自己清醒。
“奴才失态,求王爷恕罪,”小叶迅速的在心里一合计,事已至此,索性破罐子破摔赌一把,“只是王爷太好看了,奴才一时看呆了。”
这一句话,让潘公公跟曾太监等都目瞪口呆,也把小吉安惊醒了过来。
小吉安是庆王近身的人,自然最知道庆王的性情,他是最讨厌人家在意自己的外貌,毕竟一个男人,长相如何乃是最不重要的,只有腹内空空的草包纨绔,才最在意自己的外表。
何况以庆王的身份,如这种直白而唐突的话自然是闻所未闻,甚至就算是太后、皇上,也不曾说过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