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鸢也注意到了那个地名,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追问,秦止却并不欲多做解释,道“我回京前,皇兄已病重,在朝中以谢家为首的老臣联手施压下,立了老三为太子。老三年长我一
岁,从生下来就病体孱弱,一年到头汤药不离口。与安王兄一样,只爱诗书茶道,不爱皇权江山,他本不想做这个太子”
步鸢不爱听他为秦琰辩驳,微微蹙眉。
秦止也察觉到了,停了停,才继续道“你心性纯良,所以见不得他人受苦。方氏也罢,老三确然对不起她。可谢明玉,不值得你为她不平。”
他声音忽然转冷,“你说过,你父亲是死于巡视河道,可你知道堤坝为何会突然坍塌那是因为前任知县乃谢家姻亲,他任职期间朝廷曾拨款加固河堤,然而银子几乎都被他中饱私囊,尽数孝敬给了谢家,经费不足河堤自然就不稳。前几年风调雨顺,相安无事。偏偏就在那一年,大水决堤”
步鸢脸上血色尽失,浑身如坠冰窖。
秦止紧紧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并未因她突然的恐惧悲伤而终止,“你的父亲,是谢家人害死的。皇兄后来查出此事,谢家将那贪污的知县推了出来顶罪。否则,你父亲便要因此背锅,全家均会丧命于此。”
步鸢浑身颤抖,唇色惨白。
秦止目光软了软,道“你恨老三,是因为你怜悯同情那些无辜的后宫女子。可身在这座皇城,生在有谢家这个庞然大物的世间,谁不无辜呢你只看见这后宫冤魂不散,却不曾见过战场上白骨森森。你只听见冷宫凄冷哭声,却不闻民间怨声载道。”
“谢家盛时,族人受其庇护,享其荣耀,作恶无数,人神共愤。背上这个姓,就是罪。谢明玉或许天真单纯,可踏足了权欲中心,有如此强大家族相逼,怎能无辜她一介妾妃,却敢要正宫皇后之位,早已失了初心。”
若搁在平时,步鸢没准儿还会接一句我也是妾妃之身,可现在,她只剩下无言以对。
秦止语气和眼神一样凉薄,“所以我让老三杀了她。”
步鸢震惊失色。
“没错,毒杀谢明玉,是我的主意。”秦止眼里有着命如草芥的漠然冷酷,“老三体弱多病,又不喜女色,曾对皇兄直言不会有子嗣。所以皇兄病重垂危之时,拉着我的手,要我继承大统。”
步鸢愕然。
“可我若登基,必遭谢家忌惮。那时我羽翼未丰,若背上弑君
篡位的罪名,下场也不会比赵王兄和鲁王兄好多少。最后老三成为傀儡,谢家掌控朝堂后宫,天下再无宁日。所以,我逼迫老三接了皇位。作为交换条件,我答应他留下门见深。”
所以在那时,他已知晓秦琰断袖之癖。
秦琰不敢将这个秘密告诉他的父皇,因为届时门见深必有性命之忧。他也不敢告诉母亲,担心母亲会受不住这个打击。直到被逼着坐上龙椅,他退无可退,便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并向他的皇叔要了一张免死金牌。
“我说这些,并非是要为老三开脱。你有你的立场,你可以恨可以怨。可身在皇室,也有许多你不能体会的身不由己。”
秦琰语气忽然一叹,多了些许寂寥和苍茫。
“太平盛世,从来都是建立在鲜血和白骨之上。所以你说得对,为天下苍生,无论什么样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步鸢无言以对。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有三个。第一个是我的母亲,她用命换来我降临这世间。第二个,是皇嫂,她抚育我长大,待我如亲子。第三个,便是你。”秦止定定的看着她,一字一句回答她方才的质问“你不是棋子也不是工具,而是与我朝朝暮暮,相伴白首的妻子。”
他甚少说这样缠绵的情话,步鸢对上他化凌厉为柔情的双眸,忽然有些心跳加速。
这晚秦止也没碰她。
殿内灯火已熄,步鸢却毫无睡意。她在一片漆黑里睁着双眸,微微发着怔。
秦止侧眸低垂,道“怎么了”
“没”步鸢下意识否认,抬头却对上他的目光,帐内昏暗伸手不见五指,月色从窗户的缝隙里照进来,那一丝微弱的光让她看见这个人模糊的面容。
熟悉的感觉再次重来。
脑子里忽然浮现之前秦止说过的话,他曾于回京途中在临阳遇刺,而同年陛下驾崩,秦琰登基。
那是四年前。
那年祖母病重,她满心恐惧,听隔壁王奶奶说城外一处佛寺很灵验。她便出城烧香,求满天神佛保佑祖母早日康复。却在回城途中,撞见了两方人马厮杀。
她险些命丧黄泉,是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男子救了她。当时她被吓破了魂,泪眼迷蒙,根本没看清对方的模样。又谨记闺训,在对方上前的时候立即捡起掉落地上的斗笠戴在头上,后退数步,低着头道谢。
害怕有损闺誉,也怕祖母担心,于是她特意叮嘱杜若和芍药对此事守口如瓶。
往事在经年岁月里渐渐模糊,却在今日于不经意的谈话中打开一个缺口,潮水般涌来。
那个记忆里模糊的身影,渐渐与此刻搂着她的男子重叠。
黑夜里步鸢目光微微睁大,“四年前临阳城外,救我于危难的那个人,可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