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妩带着大军从外围包抄,很快解了沧州危机。
然而南蛮还未退。
步桓受了重伤，军中暂由叶妩主事。
“沧州是他们的首要目标，淮城那边必然就兵力不足,很快就会退兵。等父亲那边腾出手来,两面夹击,南蛮必败。”祝荀站在她身边，冷静分析，“他们只有半个月的时间,所以半个月内,必会拼死攻城。”
叶妩点头，“此一战南蛮虽败，乃是因我们突袭,实则未伤敌方根基。而沧州兵困已解,粮草已至，正是我们乘胜追击的好时机。”
“南蛮此番调派十万大军攻打沧州,此前步将军与其交战两月,损其兵将近一半，已不足为惧。”
沧州守军不足五万,战力远不如淮城守军,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奇迹。
祝荀是见过步桓的,也从岳父叶昌口中听过其人。
勋贵世家,侯门世子,年少有为。
若非他和叶妩生不逢时，本是门当户对的良配。十年前叶妩嫁入东宫，祝荀黯然神伤之余也知道自己没有愤怒嫉妒的资格。可于步桓来说，想来无异于剜心之痛。
以前祝荀和步桓没什么交集,连话都没说几句。却没想到，有一日他会主动去探望步桓。
步桓伤得不轻，不过好在大多数都是皮外伤，未有致命之伤。但是短时间内，不能再上战场了。对他自己而言，这伤其实算不得什么。
十一年前他为救叶妩那次，伤得更重，险些丧命。然而等他好不容易挣脱死亡枷锁，却眼睁睁的看着心上人另嫁他人，彼时步桓正当年少。
很长一段时间，他走不出来，甚至自暴自弃的想，还不如当时死在她怀中。也好过面对这残酷凄怆的命运，悲愤又无奈。
叶妩会来救他，其实他早有所料。
她已另寻姻缘，自当告别过去。而那些恩义，总要有个了结。
于是她亲自来了。为家国，亦为还恩。
从此后，桥归桥路归路，他们仅仅只是同袍。
这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可年少时情愫的不甘心，让步桓在那一刹生出个有些疯狂的念头。
他不想让她还。
他不想让那些年少懵懂热烈的情感在岁月的磋磨中渐成过往
。
她可以忘，但他不想忘。
她可以和他划清界限，他却仍旧想在余生枯燥乏味的时光中，保留她的倩影。
和南蛮鞑子厮杀之时，他甚至希望她来得晚一些。
等他倒下，等他彻底掩埋在这片土地，连同他从未宣之于口的那段感情。
那样即便是他死了，仍旧可以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
他们之间，仍旧还是有牵绊的。
他曾为她披荆斩棘，也曾为她不顾一切。
他们有过那样美好的曾经。
但当她出现在他眼中的那一瞬间，步桓才突然发现，哪怕死，他仍旧还是想再见她一面的。
先前那些自私无妄的念头，简直滑稽的可笑。
他们之间，早在十一年前，就结束了。
他却仍旧活在过往记忆里不愿走出来。
只因他仍有不甘。
可命运的齿轮不会为他停止亦或者返回，时间永远是向前走的，他频频回首想要抓住那些陈年往事，不过徒劳罢了。
见到祝荀，他亦不意外。
都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步桓和祝荀，一个前任一个现任，两人照面却无半分硝烟，平静如同死水。
最终还是祝荀打破沉默，“尊介尸骸已洗漱收整，要葬在何处，还请将军示下。”
天气炎热，尸体若不尽快下葬，很快就会腐烂发臭。
步桓静默半晌，道：“烧了吧。”
祝荀一怔。
步桓语气淡淡，“我会将他的骨灰带回家乡安葬。”
太多忠魂埋骨他乡，他不能一一顾及。郭安跟着他十多年，为救他而死，临终遗言，他定要完成。
祝荀点头。
“好。”
又是一阵沉默，祝荀正准备告辞，步桓忽然又道：“南蛮擅骑…”他现在伤重不能领兵，但武将职责所在，下意识想叮嘱几句。但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不妥，有些自嘲道：“险些忘了，军师在南境多年，为护国公出谋划策，对南蛮自是再熟悉不过，倒是我杞人忧天了，军师勿怪。”
祝荀笑笑。
“将军言重了。”
步桓看他一眼，有些明白不太喜欢文人的护国公为何会选这个人做女婿了。
叶妩年少入军，又是女子，军营里那帮粗汉子很有些看不起她。于是她事事争先，就为证明自己亦
有不输男儿的豪气和英勇。她不拘小节，头一次与他一道剿匪的时候才十三岁，胳膊受了伤，明明很疼却咬牙忍着。
她本是金尊玉贵的公府嫡女，不该受这刀枪风雨之苦。却在一次次战役中，忘了疼痛和眼泪。
一朝为将，便不畏伤，不畏疼，不畏死。
可人乃□□凡胎，并无金刚不坏之躯，终究还是会疼的。
祝荀这样的人，应当是会体贴周到，将她渐渐忘却和抛弃的金贵一一拾起。
他们很合适。
这一刻，步桓终于找到了让自己放下的理由。
他常年驻守沧州，对这边的形势了如指掌，祝荀是军师，要帮着叶妩部署策划，两人便索性就军事问题开始商议讨论了起来。
“南蛮许久未曾这般大规模入侵，不会轻易退兵，唯有将他们彻底打败，驱逐。”
“我打听过了，此次南蛮可汗御驾亲征。根据前几次将军与其对战来看，此人虽桀骜却并不自负，善谋略。可他手下的将领，能用者不多。”
“所以，若能将其斩于马下，南蛮必败。”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南蛮可汗亲征，身边必重重护卫，想要在战场上取其首级，并不是件易事。
祝荀回去的时候，叶妩正在研究舆图，听见脚步声，头也没抬，道：“我发现你画的这舆图真的很精细，你以前来过沧州？怎么对这边的地形如此了解？”
“没。”
祝荀摇头，“前几年边关无战事时，偶尔闲暇看了些杂书，根据书中所著风土人情和往来客商的描述有了个大致的推断，结合沧州地形图，琢磨出来的。”
叶妩抬头，微有些讶异，而后笑道：“我今日可算明白，什么叫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句话的含义了。”
祝荀笑笑，说：“我刚去看了步将军。”
叶妩唔了声，“我知道。郭安是他的贴身侍卫，如今战死，身后事是该由他安排。你去了这么久，是跟他商议军事了？”
她提起步桓神色坦然语气如常，并未刻意逃避。
“嗯。”祝荀道：“行军打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步将军对沧州地貌了若指掌，以及沧州的军事部署，我都要一一询问清楚方可作出应对方针。”
“看你这模样，是已有对策了？”
“南蛮桀骜，此前围困沧州不过仗着兵力优势。咱们带来的三万精锐，再结合两日后将到的夔州援军，足以和南蛮亦战。但南蛮必定会在援军抵达之前出兵，也就是明日。所以我想--”
他手指一点，“引君入瓮。”
叶妩低头一看，扬眉，笑了。
“怪不得你来的时候向我要走了三千人，原来早有所谋。”
“南蛮屡屡侵犯，妄图破关而入，我们总要主动一回，让他们记住教训，再不敢侵扰。”
“你有几成把握？”
“九成。”
叶妩笑问，“为何不是十成？”
祝荀浅笑，“做人要懂得谦虚。”
叶妩愣了下，扑哧一声笑了，冲他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军师。”
祝荀笑而不语，眼神温柔。
……
翌日，南蛮果然在城外叫战。
祝荀亲自为叶妩披上铠甲，临别时道：“沙场之上，刀剑无言，一切小心。”
“我知。”
叶妩伸出双臂抱住他，在他耳边道：“等此战结束，我们一起回家。”
祝荀眉眼微弯。
“好。”
……
她披甲上阵，红衣猎猎，迎风而展。他站在城头之上，于千万人中久久凝望着她的身影。
尘土飞扬，刀枪铿然。
十一年前，那个尸横遍野的小村庄，豆蔻少女持枪飞扬，将他从南蛮鞑子手中救下。十余年光阴飞逝，她仍他眼中。
沧州以西，有一座山，山林葳蕤，藏着小路。
他们来的时候，便从那条路过。
叶妩的目的，就是要将南蛮可汗引往此路。她一路厮杀，直逼王驾，誓要取其首级。身边将领为她开路，手起刀落，杀红了眼睛。
南蛮这位可汗从前没见过叶妩，前两日被偷袭后就向属下打听过。得知对方是将门之女，颇有些威严。但毕竟是女子，这要是在南蛮，女子的存在也就是为取悦男人，为男人生儿育女的工具，能顶什么用？
那日是他大义才被偷袭，修整两日卷土重来，定要拿下沧州。
沧州这个女将军，便是他要擒拿的对象。
此女容貌明艳娇媚，和南蛮女子气质大不相同，他隐约生了征服之心。见对方直逼而来，他扬眉，笑得狂妄，
策马奔去。
“大齐军中无人了么，竟沦落到让一介妇人领兵，号令群雄。”兵刃交接，他目光放肆，语气透着轻鄙，“你们大齐的男人，原都这般无用。”
叶妩面色冷凝，“可惜，就是你口中的无用之人，让尔等蛮荒之徒屡屡战败，仓皇而逃。”
“小妇人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