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并没能赶上看旧房子最后一面。
她回到村子里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有大卡车停在那儿清理杂物,旁边的空地上已经开始打地基,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的场面。
进门是一条碎石子路,大门左侧种的是栀子,右侧是葡萄,对称的另外两个角落分别种着芭蕉和另一棵栀子;七八间平房组成的四合院里青砖铺地,每到春天就会有细细的绿草自砖缝里钻出来,探头探脑地看着地面上的一切;外婆从前养过一只酷爱睡觉的白色老猫,它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呼呼大睡,一直被何忧叫“老睡”,后来它走失了,外婆为此难过了小半年;秋天葡萄成熟的时候外婆会用土法做上一坛葡萄酒,留着春节时给何欢爸爸喝她一直都当这个女婿是自己亲生儿子,也从来都没有对不是亲生的外孙何忧有过一丝一毫的嫌弃;厨房在西边,小小的后窗开在靠近天花板的高处,冬天的下午会有阳光透窗而入,在地上印出一只只橙色的窗格子
那些融入生命里的颜色和画面,那些曾经鲜活生动的朝朝暮暮,全都到此为止。留下的,只有碎成点滴的回忆。这回忆是如此的温柔又是如此的辛酸,像是一处始终未能痊愈的伤口,每每想起或触及,都让何欢痛到落泪。
可是这并不是可以让她痛快落泪的地方。她不过才在这儿呆了十几分钟,三舅就赶了过来。见面就埋怨她“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我好去车站接你。”
何欢低头把眼泪擦了,勉强笑着说“也没多远。好多年没走这条路,变化真不小。”
三舅佯装没有看到她脸上的泪痕,拉着她往回走“傻闺女,这是风口,那边工地上的灰尘全朝这边飘,看你眼睛都吹红了走吧,跟我回家去。”
何欢乖乖地跟着他回去,把给舅妈和表弟表妹带的礼物拿出来给他们,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吃了顿丰盛的晚饭。
晚饭后三舅把孩子们都支开,小声问何欢“我知道你回来不只是看看你外婆的老房子。”
何欢默不做声。
三舅说你也看到了,确实有拆迁这回事。
何欢缓缓
地说“可是还有一笔来历不明的钱。”
三舅狠狠抽了两口烟,没说话。
何欢问他“三舅你肯定知道这钱是什么来历,跟我说一下都不行吗”
三舅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说“小欢,我是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你的性子我知道,你是一条道走到黑,认准了一件事谁说都没用。所以今天一看你回来,我就知道你是冲什么来的。”
何欢想了一下,说三舅你可能真不知道这钱的来历,可是这送钱的人的来历你总知道一点吧
三舅喝了两口茶,又把何欢杯子里的冷茶换成热的,这才开口“通达的老板姓杨,大名杨中太,外号五指杨。听说早年坐过牢,出来之后改走正道发了财,据说现在手里少说也有一千万,是咱们湖阳县有名的大财主。”
这段话在何欢耳朵里过滤之后只剩下“姓杨,坐过牢”这几个字。她立刻想起谢双青说何忧的亲生父亲姓孟,坐过牢,忍不住说“呵,那他是冲大头来的”
三舅未置可否,低着头抽完了一根烟,抬头问何欢“我是真不知道这事,不过我也觉得会有点关系。你是不是真想弄清楚这回事”
何欢说是。
三舅没说什么,起来走到外面院子角落里打了个电话,然后回来拿笔记下一串数字给何欢“喏,这是那个杨中太的电话。你可以打电话给他,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他在村里办冷冻基地,以后我跟他们打交道的地方还多着,不管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想知道那么多。小欢你明白吧”
何欢接过那张纸条点了点头,“嗯,我明白。”
第二天何欢拨了那个号码,电话接通后她自报家门,对方起初有点惊讶,后来哈哈一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样吧,我现在在外地有点事,不方便讲太久电话。明天我回湖阳,你找个地方我们见面聊一下,你看怎么样”
何欢并没有犹疑太久。不过三四秒的时间,她听到自己沉着地说“好的。”
挂了电话她很想找人说说这回事,可是三舅明显不想牵涉到这事里面来,她现在又不想让何喜知道这回事,何忧就更不用提。想来想去似乎只有曾明非是合适的说话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