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走到一半,段止观到底还是犹豫了。倘若秦临真的死在自己手里,让好不容易和谈的秦国和段国再打起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在这种境况下,报仇还是得细水长流。
他只得返回屋子,在窗边道一句:“秦临,你若死过去了,我就叫人收尸。”
说完,他果然见着瘫在床上的人手指稍稍一动,睁开眼时笑意就浮上面容,缓缓向自己转头。
那张脸已失去血色,眼中却是素有的平静。秦临弯了弯唇角眉梢,话音里听不出丝毫虚弱:“我就知道,止观舍不得我死。”
段止观心中冷哼,若不是怕两国打起来,当然希望他赶紧死。
他打开食盒,伸手进去抓了一把米饭,胡乱从窗户扔进屋里。
一团米砸在秦临身上,到处滚落,沾染了他清俊的眉眼,和散乱的衣袍床褥。
那种人,只配吃这样的东西。
其它的菜都被段止观倒掉了,只要每天有点米饭,秦临一时半会儿就饿不死。
回去之后他开始盘算,在米饭里给秦临加点什么脏东西,他为了活命也会吃下去。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实施计划,几天之后,夜里便见到秦临跟着一个小太监,去往给他预备的院子了。
秦临的神情镇定自若,可从他脚步的细微颤抖却能发现,他已经饿坏了。
放出来了么?段止观不屑地望了一眼那个半死不活还要硬装从容的人,反正住得这么近,日后有的是互相撕咬的机会,不怕分不出个你死我活。
他以为秦临刚被放回来,肯定会在房里觅食或者睡觉,没想到很快却听见自己屋外传来敲门声。
“止观,在不在?”
听到熟悉的话音,段止观不禁有些愣怔。他的声线很是动人,那澄澈空明的字句好似把人捧在溪水中顺流而下,涤荡了经年的积垢。
他自嘲地扯扯唇角,也就是这样干净的声音,当初才能把他拖进泥潭。
这时候秦临来敲门,他觉得肯定是来找他麻烦的,所以只是淡漠地问:“什么事?”
他如今还那么虚弱,应该打不过自己,来找麻烦,那就陪他打一架好了。
门外的声音回答:“过来给你送个东西。”
段止观也不问是什么东西,直接就说:“不要。”
静默片刻,外面又传来话音,隔着门板听不清语气:“我放在门口了。这是先前欠你的,你想要就留着,不想要……也得留着。”
不是来打架的?段止观见他离开,到底还是没忍住好奇,去门口拿了那东西来。一个细长的盒子,打开后,其中放着个画轴。
他眸色冰冷,送一幅画?什么意思?莫非此画是什么珍宝,明日去说是自己偷了?
展开画轴,他一愣,这画的是……石榴?
他怎么还记得?
当时段止观还住在秦临府上,有一次看他作画时,秦临兴致上来非要画一幅送他,问他想要什么。那会儿段止观正好想吃石榴,就随口让秦临画个石榴。
秦临笑着说:“我听闻段国有那种果子,可惜我没见过。日后我们去段国,见了再画给你。”
段止观随口问:“你好好的去段国做什么?”
秦临歪过头,深深地望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起来站到他身后,双臂圈住他的脖子,俯身在他后颈处轻吻了一口,然后趴在他耳边说:
“我想去看看你小时候待的地方,就好像……你受苦的那些年,我一直陪在你身边。”
至今段止观都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他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整个脸都红透了,不敢抬头去看身后那人,只能紧紧抓着他的手,出了一手心的汗也不愿放开。
人不能常常回忆往事,不然就总想回到过去掐死那个愚蠢的自己。
直到段止观离开秦国,秦临也没去过段国。望着画纸上几个栩栩如生的石榴,他渐渐窜上来一股怒火。
不想要也得留着?他哪来的脸面给自己送这种东西?
难道他想告诉自己,当初是对自己有恩的,让自己整他的时候下手别太狠?
他怎么不想想,他后来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段止观拿着画轴出门,去到秦临院子里,直接就敲开了他的门。
秦临垂着眸子浅浅一笑,柔声道:“不用谢我了,你喜欢就好。”
段止观轻蔑地扫他一眼,绕过他闯进屋里,转头四下寻觅,听见身后那人仍在说着:“真的不用谢我……”
谢他来恶心自己?
最后段止观找到了烧着炭的火盆,毫不犹豫地把画轴扔进去,看着它一点点燃成灰。
炭火荜拨,他看不见秦临的神情,只听那话音仍然是从容的:“画得不好么?可那东西我只见过一次。你就不能喜欢点秦国有的东西,我画给你?”
段止观缓缓转身,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再提以前的事,下次我把你扔进去。”
说着他便往外走,听见秦临在身后低低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你把我扔进去?你又不是没抱过我,哪次抱得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