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不知道机甲迷是这么一个有幽默感的人。

在这种黑暗笼罩，炮火不断的环境下，他竟然一边操纵着疾驰的拖拉机，一边跟我唠叨他以前的事。

就像迫切地向我证明他还活着。

或者安慰我不要担心。

尽管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

他活不久了。

但他的声音非常生机勃勃，甚至比他平常说话的声音还要洪亮，还要铿锵有力。

声音断断续续地顺着风和雾从生锈的孔中传来。

我想起在沙漠的时候，我也喜欢这样静静地坐在他身旁，抱着我的羊八，听着他读报纸。

“不罢，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有一个严厉的父亲，其实我没跟你说，我也有一个非常严厉的父亲，甚至可以说是严苛，他几乎不和我们说话。”

“从我记事开始，他就板着一张脸，至少你的父亲还会跟孩子开玩笑，但是我的父亲完全不会笑，也从来没有表扬过我，无论我考怎样成绩，他都总觉得不够好。”

“所以我小时候活得很胆战心惊，总是担心做错什么惹他生气，性格逐渐变得软弱，因为我总是想要讨好他，而且我总觉得他讨厌我。”

“没有人会讨厌你的。”

我对着孔说道，声音艰涩。

“但是他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我总是想要得到他的喜欢，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机甲吗，因为他给我送的第一份礼物就是一个机甲模型，从那时起，我就想，啊我以后一定要成为一个机甲师，那这样之后他肯定会为我骄傲。”

“但是上了机甲高中后，我发现周围优秀的人太多，他们一个个都升阶上军校，而我只能成为一个小兵，我觉得我的父亲很失望，他肯定觉得有我这样的儿子很羞愧。”

“不会的。”

我朝着孔里大喊。

“你很优秀！”

“可是我从来没有听到我父亲夸赞我，我一直渴望着他说一句‘我为你骄傲’，但是直到他死在战场上，我都没有听到。”

这句话后，地面发生巨大的皲裂，头顶上的冰锥大块大块的往下砸。

大家伙开动起来，而冰面开始变形。

摇晃中，拖拉机被顶到高处，而且越来越高。

我终于明白‘可踏平山川’是个怎样的形容，因为这庞然巨物完全就在改变地形。

拖拉机不断摇晃，履带咬紧地面。

而在这震晃中，我终于看到季家书，他抓着树干看向天空，眼睛完全是红色的。

因为地面的升腾，他离我越来越远，冰块形成三十米左右的小涯，而且还在往上升。

“季家书！”

季家书猛然抬头朝我看过来。

“跳下来！”

这声响起来后，炮火也在上空炸起。

拖拉机“咯噔”转过身，机甲迷操纵着炮筒往炮火袭来的地方攻击，声音全都响在了耳边。

“不罢！我掩护你！你往下跳！”

我也想往下跳，但现在的高度大概有几百米，季家书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我拿起望远镜，勉强能看见他的轮廓。

“来不及了！那大家伙要来了！我们都会死的！相信指挥员，他会接住你的！”

冰面尖滑，如果我滑下去的话，半路应该会被冰锥刺穿。

但是跳下去的话，应该直接会摔死。

“砰”“砰”“砰”

耳膜几乎要被轰穿了。

我咬紧牙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身处幻觉。

我的手依旧抓着螺丝钉，但是只要稍微一松，我就会摔下去。

我咽了咽口水，看着长空脑子发麻。

季家书真得能接住我吗？

我想起了那天那个冰凉的四八硬币。

他娘的！

不管了！

我抓紧装着凝胶的小盒子，手豁然从螺丝钉上松开。

我的身体立马悬空，而我尽量把身体往后仰，这样就算我摔死，也不至于脑袋着地而死。

转瞬即逝的跳落，被死亡的恐惧拉成漫长的镜头。

我的脸被风的冲力吹得变形，身后响起猛烈的爆炸声。

我的手立马痉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