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权的思绪飘得有点远,他缓缓地说起了从前的那些事情。方千觅也在这时悄悄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她必须把贺权说的话全录下来。
“二十九年前,知年在这间医院出生了。当时阿英她难产,差点就这样去了,但最终还是靠着意志挺了过来。
但知年刚生出来就被送去了保温箱,他呛了羊水,还得了吸入性肺炎。他在保温箱里一待,就是大半个月,我们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才救了他的命回来。
我们本以为,挺过了这一关,好日子就在后头。毕竟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然而,知年这个孩子总是和我们不对付。自他出生后,家里就一直霉事不断。
我下岗了,阿英病倒了。
甚至在我们最焦头烂额的时候,知年还总是三天两头地生病,他有肠绞痛,天天黄昏的时候,都会声嘶力竭地大哭个不停。
那段时间啊,我们真的绝望地觉得,就算是世界末日,日子也没这么苦。还好,那时,我村里的公共田卖了出去,村里的每户人都分到了一笔不小的钱,我们才能熬过去。
再后来,也就是你知道的那两件事,阿英连续怀上两个女娃,都被知年连累得没了。我们总觉得,知年这孩子投胎到我们家里来,不是来报恩的,更像是来报仇的。于是我们就去找了当地最出名的问米婆,问了这件事。
果然,问米婆告诉我们,我们前世害了知年的家人,所以他这一世故意来我们家报仇。他命犯孤星,但凡和他沾上一点关系的人,轻则霉运不断,重则没命。
问米婆说,如果我们想要活命,必须要和知年划清界限,和他的关系越是疏远,我们的生活就会过得越好,当然另一方面,知年的人生也会因为远离了我们而变得更好。
否则,我们要是和知年感情越好,相处越亲密,我们和他都会霉运不断,一生不得安宁,直至克死我们,也克死他自己。
一开始,我和阿英都不是很相信问米婆的话,总觉得她是在胡说八道,这世上哪有孩子生下来就是要祸害自己父母的?
一直到后来,知年不懂事,拿了家里的老鼠药倒进米缸里被阿英发现后,我们才相信,问米婆说的是真的。如果不是阿英煮饭的时候,闻出了那米有异味,以为是米坏掉了,直接换了一袋米的话,我们一家人都会因为那一袋米而命丧黄泉。
我们开始思考,问米婆说的话,如果是真的话,我们应该怎么去疏远知年。”
贺权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好久。他的神情有些茫然和憔悴。
似乎也在思考着他和姜英当年所做的那个决定是不是正确的。
方千觅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原因。他们不是恨贺知年害他们失去了两个孩子,他们只是为了保护他们自己,同时保护贺知年。
他们的初衷是好的,但做法却完完全全地错了!
贺权口中所谓的问米婆,是指以给人占卜吉凶预测祸福为职业的那种女人,多数为中老年妇女。她们可以与另一种世界的人沟通,然后通过一种方法与阴界兵马沟通把你想找的去世的亲人带上来和你交流。
方千觅是唯物主义者,她从不相信鬼神之学。所以听到贺权谈起问米婆,她就知道这完全是迷信。
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有人能通灵?有的话,那些冤案又怎么可能破不了?随便找个问米婆把受害者的灵魂喊上来,不就能自述被害经过了。
所以信问米婆的人,都是心理使然罢了。
下面的事情,就算贺权不说,方千觅也猜到了。他们就是这样一步步地将贺知年排斥出这个家里,让他以为自己不被父母偏爱,以为自己是个外人。
她忍不住问,“叔叔,直到今天,你还是觉得那个问米婆的话是对的,你们冷落贺知年是对的,对吗?”
贺权露出无奈的表情,坦白道,“我不知道对不对。但事实上,从我们开始冷落知年,尽量让他不开心,让他不与我们亲近后,我们的日子真的在一点点地变好。
我们怀了第四个孩子,孩子很健康平安地出生了,并且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生病。
后来,我开了饭店,挣了很多的钱,我们的苦日子到了头。
另一方面,自从我们疏远冷落了知年之后,他也没怎么生病了,小时候三天两头就要打针吃药的他,渐渐变得强壮起来,他很少生病,上了学之后,学习成绩也一直很好。
你看看,他现在多优秀啊,一个人挣了那么多的钱,带携了他弟弟,也养了我和阿英,我们现在几乎都不用干活了。
所以啊,即便有些时候,我看着他难过的样子,心里不忍,也只能咬着牙,坚持下去。
我们这样对待他,都是为了他好。哪怕再难熬,我们也不会把真相告诉他,就是怕他知道我们这样冷落他,是为了保护他之后,会和我们重新变得亲近,然后让厄运再次降临到我们家里。
可他终究是个缺爱的孩子,我们又怎么会看不出,他心里依旧还依赖着我们。我们想让他对我们死心,就故意在他面前更疼知温多一点,让他觉得我们偏心,恨上我们。
可事实上,我和阿英心里其实更疼知年多一点,因为我们都觉得亏欠了他。这些年,阿英向知年要这么多钱,不是真的为了知温,是为了知年。
她都收着,就是想着等哪天,我们都不在了,她把这些钱全还给知年,就当是弥补我们对他的亏欠。你以为,我们每一次把知年推得远远的时候,我们心里不疼吗?
我们纵容知温去欺负知年,我们心里没恨过知温的蛮横吗?即便是知温想从知年手上抢走他工作室的股份,我们也只得演一场戏来帮他。
但最后,其实是阿英用了一晚上时间去劝知温,拿钱比拿股份实在,他才放弃了要那些股份。
唉,我们……我们是爱着知年的。”
方千觅听得眼眶红了,这个时候,她实在不知道是应该心疼贺知年,还是应该心疼贺权他们夫妻俩。
可是归根到底,是那个问米婆的言论误导了他们,他们大概也是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