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清明
微雨褪残红,枝头缀青杏。清明当日细雨方歇,抬头便能看见万里无云天青似碧,空气中浮动着湿润的草木清香气息,是个适合出游的好日子。
洛京西城门内外,诸多双辕或四骈马车排成长龙,连绵不绝,帝都高门勋贵大多从此处出城行至景山,或至祖坟扫墓,或登高遥祭先人。
如今别说出城的车马道路,就连入城的道也被出城的马车占了大半,仅留了供行人通行的小路,那些跟随主家出行的下人们,只能挤到两旁垂柳路上。
偏在此时,城外逆向驶来一辆风尘仆仆,一看望去分外寒酸的驴车,驾车的御者身着布衣,年纪不大,车旁却跟了位一身锦衣中年人与两个随从,车内因挂着草帘看不清内里详情,但从他行进路线看,似乎想从此门进入洛京。
按说这种一看便知是平民百姓车驾在几里之外,便会被诸多高门的随从仆役拦下,这辆老驴破车虽是走慢慢悠悠,却一路无阻的走到城门口。
守门兵丁虽被诸位贵人因车马通行缓慢,喝斥的个个灰头土脸,人人似个龟孙,心里揣着一把暗火。如今见得这辆逆行驴车,也知事若反常必有妖,并不敢如平日般开口呵斥。
一名城门守卫迎上前去,看见跟在驴车旁那张面孔,当即明白这样一辆破车能走到此处的原因
“给顾大总管请安,不知车上是府里哪位亲眷,竟劳您大驾接人。
您看,今儿太不巧,西城这地界太堵,这车想从此处进城怕是不方便,要不您老受累,换一条道进城。”
一路刷脸,把自己当个通行令牌,长宁侯府顾大总管此时已经一脸木然,转头对着车内询问
“爷,你怎么看”
“小爷我人还没进京城呢,就要让我走头路,休想顾平你带的好路,回头再找你算帐。”
驴车里面那位音色清洌,甚是悦耳,可惜这样一副天然悦耳的好嗓音,却被太过桀骜的腔调破坏怠尽。
车内那位都敢冲着顾大总管撒气,守门卫更摸不清车主来历。
原以为这么寒酸一辆破驴车,纵是顾大总管亲迎,里面至多也
就是个侯府十八杆都打不着的乡下穷亲戚,可听这位的口气,活似个被宠坏的纨绔子弟。
反正顾总管都称呼车里人为爷,自己一个小小门卫更不敢招惹,搓手赔笑,尽了十二万分小心
“这位小爷您看,今儿实在不巧,出城的马车太多,您这车驾要想从此地进城,怕是要得等候许久,小的这也是怕担误了您。”
草帘被拉开条缝,里面那位颇不耐烦的问询
“不是有人从此处进城”
“人行倒是无碍,只是小爷您这车驾,怕是过不去”
守卫把身体躬成虾状,仔细解释。
“行,看你态度不错,小爷我也不为难你,反正爷不走回头路,这辆破车赏你了。”
车里那位或是真有忌讳,已决定下车步行。
守卫看着这辆看着虽然破,但配套齐备,加上前面那头拉车老驴,怎么也值十贯钱的驴车,这说赏就赏了
面对车里人的大方行径,顾大总管低头盯着地面,并没出声反驳。
守卫乐了,管他什么来历,自己今儿算发了笔意外之财。
车帘被掀开一半,掀帘那只手指修长白皙,带出半截麻布衣袖,麻布许是浆洗的次数太多,边缘处己洗得染料褪色,显出麻布本色,被针线锁好的袖口也丝丝缕缕的散了线头。
城门守卫自认见多识广,可穿的这么破烂,偏又出手阔绰,口气不小的爷确是平生仅见。
当车里人下了驴车露面时,守卫己注意不到他那身破旧衣衫。
下车的青年男子微微扬头,似乎在打量城门匾额。那一刻,守卫只恨自己识字不多,肚中无有墨水,不知如何形容心中感受,只觉震憾。
被震憾的不止他,原本因拥挤越显吵闹的城门内也变得安静。
此时西城门本已聚集了太多帝都豪门,对于长宁侯顾世子回京,首次亮于人前说法太多,玉树临风太俗,俊逸清雅寡淡,姑射仙姿仍是不足,最为世人所认同的说辞是
彼时满城烟柳,扬花飞絮,西门内外车行马嘶,人声鼎沸,当那个青年微微抬头时,世间所有喧嚣繁华都褪色成浅淡的背景,只有那个青年在众人眼中成为唯一。
驴车上,草帘下面微动,一只全身皆黑,再无一根
杂毛的幼猫,自车内迈着猫步追了出来,“喵喵喵”好一通抱怨,似在控诉自己被无良主人丢在车上。
少年微微勾唇,漫不经心向后伸手,捏着猫儿后颈把它拎到怀里,神色语气满是宠溺
“心肝宝贝,小爷就是弄丢了自己,也舍不得丢下你,乖喔,看,咱们到洛京城了。”
抱猫少年抬足前行,众人不自觉的,纷纷避让开,生怕打破眼前这副如诗画卷。
守卫更是疑心自己先前幻听,恨不能探头再往车里瞧瞧,看看车上是不是另有他人。
虽然方才少年音色相同,可眼前对着只猫儿无比温柔的少年人,哪见得半点桀骜不逊。
少年刚穿过车马长龙,方踏足街口,又被一辆马车拦住去路,车帘掀开后,一个年近六旬的紫袍老人抚须含笑,点头赞道
“方才听得瑞安隔窗赞叹谁家少年,占足风流,老夫老眼昏花,如今近观果真不假,当真潘安宋玉不足提。你是谁家孩子,老夫怎么没在洛京城里见过你”
少年恃美行凶通行无阻,车夫与管家却无此福利,那位侯府顾管家更是示意自己身边随从放慢脚步落在人后,原本心里还打着自己的小小盘算。
如今虽远远认出来人,却因相隔太远,又不高声提醒。心里不由亡魂大冒,自家这位爷不开口时是副美人画卷,赏心悦目。可一开口,他的画风会变成什么模样谁也拿捏不准,眼下就怕那位口无遮拦闯下弥天大祸,累及长宁侯全府上下,今年清明都别想平安渡过。
下一刻,便听得自家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爷,很不耐烦的声音
“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长宁侯世子顾淮北。老头,你又是哪家的胆子不小,竟敢拦了小爷的去路”
“嘭”的一声,长宁侯府大管家眼前发黑,面上无一丝血色,浑身软的立不住,轰然倒地时身形瑟瑟颤抖,好似赤身裸体在三九寒天掉进冰窟窿里。偏偏因为惊恐太过,平日里利落的嘴巴,此刻己挤不出半点声音。
只能在心里无声呐喊爷,求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