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老太太三代贫农,从小就没上过学也不识字,老了老了,居然还要上政治课。
去公社的时候是坐着摩托车去的,一路突突突,吸足了眼球。
回来的时候陆老太太尽可能低调,可还是受到了不少注目和指点。
光看那些人的眼神,她都能想象到,自己被抓走这三天,队里人是怎么议论的。
好容易熬到家门口,陆老太太刚进院,就闻到了鲜美的鱼汤味。
她心里顿时来了火。
老二媳妇长能耐了啊,她在公社吃苦,他们在家里吃鱼,还把不把她这个婆婆放眼里了
可是再一闻,不对啊,这鱼汤味儿怎么是从老大家传过来的
老太太正疑惑,就见厢房那边,孙女小陆桃乐颠颠抱着几根柴火往屋里跑。
她在公社派出所熬瘦了,小家伙却愈发的精神,一张小脸跟年画上的娃娃似的。
看到她回来,小陆桃似乎惊了一下,转身就窜进门里,掉了一根柴火都顾不得捡。
下一秒,敞开的房门就被吃力地关上了,稚嫩的小奶音在门里响起,“快、快锁门,奶奶回来啦不对,哥哥你藏好,桃桃锁”
老太太立马想到了害自己被抓的倒霉儿媳妇,脑仁突突地疼。
只是她才从派出所回来,所有人都盯着她呢,再气也只能咬牙忍着。
陆老太太拉长个脸,回了正屋,进门却发现正屋冷锅冷灶,还没开始做饭。
她儿子儿媳妇全都眼下青黑,一个比一个精神萎靡,跟纵欲过度了似的。
唯一可能正常点的大孙子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又跑哪里野去了。
老太太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咋了看我回来了,不欢迎啊”
“哪有的事儿。”李春兰勉强扯出个笑,“再说我俩也不知道妈你今天回来。”
陆老太太一见她,就想起自己上车前那一幕,能给她好脸才怪。
老太太直接冷哼一声,问宝贝小儿子,“国富你说,你俩这到底是咋了”
“没咋。”陆国富抬头,透过窗户看眼厢房那边,压低声音,“妈,你不在家这两天,咱家又闹鬼了,你说,大哥他是不是”
如果说陆国平真变成鬼了,谁最害怕,那无疑是陆老太太。
她一听心里就是一咯噔,脸上却还要故作镇定,“啥闹鬼别听你媳妇瞎扯淡。”
“不是春兰说的。”陆国富声音更低,“是我亲眼看见的。”
他把那天偷鱼的事跟陆老太太说了一遍,一说完老太太也陷入沉默,屋内只剩三人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不知谁敲了敲他们家的门,“叶菊花,叶菊花同志在吗”
陆老太太一抖,差点从炕沿上掉下来,“谁谁叫我”
见她这样,原本最害怕的李春兰反而没那么害怕了,“妈,来的是个女的。”
“哦哦,是个女的啊。”
陆老太太松了口气,调整好表情去应了门,“我在家,同志你们有啥事儿吗”
两个女同志拿着笔记本走了进来,“你好,我们是妇联的干事,派出所的同志让我们来和你谈谈。你别紧张,就是普通谈话,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给陆老太太上政治课的来了。
“哥哥哥哥,有两个戴红袖章的阿姨,去了奶奶那。”
侦查员小陆桃一直踩着小板凳,透过门上的玻璃,偷偷观察主屋那边的情况。
看到妇联的干事来了,她立马通风报信,“哥哥快点,咱们可以开饭啦。”
妈妈说过,戴红袖章的都是管事的。
管事的来了,奶奶肯定没法再过来抢他们东西啦。
小姑娘美滋滋想着,先把自己的小板凳搬去里屋炕边,又去帮哥哥拿筷子。
陈芳秀虽然腿骨折了,但是有些事,她坐在炕上也能做。
她醒了后,陆桃那大半包饼干就被好好收了起来,给小兄妹俩当零食。
她则拿玉米面混着豆面,弄了一锅饼子让陆辉烀在锅边。
二五零给陆桃的鱼,也是她杀了收拾好,将鱼肉剃下来做成了鱼丸。
陆辉只要捻一点香菜添一点盐,把鱼丸下锅煮了就行,特别省事,还不费油。
两条鱼肉质紧实味道鲜美,做出来的鱼丸不过手指肚大小,可口又弹牙。即使什么都不放,也好吃得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
小陆桃不要人喂,拿着小勺子一口一个,呼噜噜吃得欢。
“要是天天都能吃到鱼就好啦。”
就着饼子喝掉一碗鱼丸汤,小姑娘摸着小肚皮,发出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这才哪到哪二五零说,只要你乖乖听爸爸的,以后爸爸让你大金链子小手表,一天三顿小烧烤。
“烧烤那是什么呀”小陆桃歪着脑袋一脸懵懂。
二五零就是把鱼鱼和肉肉都串起来,放在火上烤,烤得油滋滋喷喷香。
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说服力,二五零还找了段烧烤的小视频放给陆桃看。
刚刚还很饱的小姑娘,立马不受控制地流下口水,“看、看起来好好吃的亚子”
这边,小陆桃在二五零的有意引导下,再次坚定了要听爸爸的话。
那边,陆老太太却不怎么好受。
妇联的同志说得很客气,就是随便聊聊,不用有压力。
可一旦开始,常年搞妇女工作的好素质就展露无遗,一口气说俩小时都不带累的。
老太太被她们满嘴的主席说主席说弄得头都大了,“两位同志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为人民服务,哪里会觉得辛苦。”
陆老太太“”
你们说的不辛苦,她这个听的辛苦好吗
在派出所就被教育过一顿了,回到家连口热水都没喝上,又来第二场,还让不让人活了
等两位妇联干事提出告辞的时候,天已经擦黑,陆老太太又累又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自己回去就行,同志不用送了。”干事们依旧保持着高度的热情和温和的态度,“我们今天说的,你好好想想。明天下工后,去晒谷场做个思想报告。”
“啥还要做思想报告”陆老太太惊了。
“是啊,这件事公社很关注,上面领导特别交代过,一定要严肃处理。现在已经是社会主义新时代了,绝不能让旧社会腐朽的种子重新发芽。。所以队里商量决定,让你做个思想报告,好好检讨一下。明天说不定会有其他大队的同志过来学习,你准备准备,千万别掉链子。”
“还有其他大队的过来”
陆老太太白眼一翻,差点直接昏死过去。
等到第二天队里下了工,大队书记果然把乡亲们都召集到了晒谷场开会。
会议内容主要围绕着婆媳关系和卖孩子展开,陆老太太无疑就是那个负面典型。
“同志,这、这真不是批斗”
快轮到陆老太太的时候,她两股战战,声儿都在抖。
妇联的干事安慰她“不是,就是报告一下你最近思想上的转变和学习成果,给大家带个好头。能不能警示大家,提升大家的思想觉悟,就看你的了,同志加油。”
“行、行吧。”
陆老太太同手同脚走到厂中央,还没站稳,下面就有人嘘了一声。
她顿时更加局促,“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嘘声顿时更大,不知哪家的小媳妇还泼辣地喊了声“恶婆婆”,引来一阵附和。
陆老太太头上的汗当时就下来了,感受到了当年游街那些黑五类同款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