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口鼻中全是水,如果能让小人剖开他胸腹,看看肺,就更加确定了。”
淹死的窒息和捂死的窒息是不一样的,前者肺或气管里会积水,后者则完全没有,区别非常明显。
“不不不!不行!”赤金摇手阻拦:“你不能切开他!”
这是公子嘉,不是什么平头百姓,若他们敢把人切了,鲁公非把他们切了不可!
时月问惊:“如果不剖,先生提出强有力的证据吗?”
“这……”惊犹豫,摇头:“剖最简单,证据最硬,也最直观。”
时月退而求其次:“如果是反驳田司寇的定案呢?”
田本认为,公子嘉是被木棍打死的,李诗兰是凶手。
而时月进宫前以为,公子嘉或许是失血过多而死,或者赤/身/裸/体躺了一夜,被活生生冻死的。
但惊验完尸,发现公子嘉是少量溺水窒息死亡!
那就意味着在李诗兰走后,有人来过,并且用‘盖帛之刑’杀了公子嘉!
公子嘉的死,稍不注意就会挑起两国战争,这个人的用心简直恶毒啊!
惊回答时月:“反驳大司寇是很简单的。”
他翻动公子嘉的尸体,露出伤痕累累的后背,手臂和大腿:“他死前,挣扎得很厉害。”
时月并没有看到,但赤金看到了,他顺便检查了公子嘉的手脚,发现都有被摁住的痕迹。
“活着受的伤,和死后受的伤,是不一样的。”惊指着这几处擦伤,上面有碎石、泥土、草叶之类,还有一些血痕。
“造成这些擦伤的时候,他的血还在流。”
也就意味着,公子嘉是被人按在地上,用湿布活活闷死的!
时月觉得案子已经很清晰,可以交差了。
“惊先生,你愿不愿意去作证。”时月问他:“去卫公面前,去所有的朝臣面前,说出你验尸的成果。”
“不让田司寇冤枉好人,并且帮卫国渡过这一难。”
如果能成,惊将咸鱼翻身,让这个一直被人忽略甚至歧视的职业,受到该有的重视!
不仅如此,如果抓到凶手绳之以法,还能解卫国这一劫!
惊瞪大双眼,进宫已经是他这辈子做梦都不敢梦的事了,他……他居然还能去那些大人们面前,说出自己一直在坚持钻研的事吗?
赤金点头:“殿下一定很赏识先生!”
这个国家太弱了,慕容野求贤若渴,但卫国还是缺人才啊,缺任何一方面的人才!
惊被说服了,终于点头:“小人可以试试!”
鲁国使团,一行八十七人。
除了公子嘉外,最位高权重的是季肥,出自三桓之首的季氏。
鲁国这个国家有点意思,鲁公并不是最高话事人,国家实际上掌握在三个家族手里,分别是季氏,叔氏和孟氏。
由于这三家都是桓公之后,所以也叫‘三桓’。
三桓其中,以季氏为首,这位季肥是季氏这一任的家主,他庶出,杀嫡弟上位,人狠。
时月在去的路上,被赤金科普了一顿关键人物。
她缓缓点头,这位季肥不太出名,但是他老爹名气挺大,活着的时候把孔先生赶出了鲁国,令他周游了十几年。
这个时月还是有点印象的。
季肥一脸凶相,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悼公在位子上坐立难安,时不时拿小眼神瞟自己的太子。
季肥很快明白,今日殿上,他唯一的对手只有卫公身边的那个年轻人。
“敢问卫公,敝国公子嘉昨夜入宴后,一直未能平安归来,他人呢?”
悼公含糊其辞:“或许,是喝醉了?还不到中午,没醒嘛……”
季肥可不会听悼公和稀泥,他已经得到了确凿消息,公子嘉死了。
“砰!”一声,悼公吓了一跳!
卫国的官员都吓了一跳!
“老夫听说,公子嘉已经死于非命?”季肥阴沉着一张脸,终于开始了他的发难。
悼公不知所措啊,人是死了没错,但要不要告诉你呢?
季肥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此事为真?”
悼公唯唯诺诺的样子,无形中印证了这个事实。
“大胆!”
“尔等小国,怎么敢谋杀公子嘉?”
他的怒火舔着悼公的头顶烧过去,逼得慕容野开口:“季大人,谋杀公子嘉这顶帽子,卫国不敢接!”
季肥冷笑:“卫太子已然监国之姿,老夫该提前道一声,恭喜了?”
这话要是换一个猜忌心重的君主,慕容野事后可能会被穿一下小鞋。
但悼公此生最自豪的事之一,就是他这根劣竹生了慕容野这颗好笋,不仅没生气,反而有点美滋滋。
慕容野顶了回去:“不比季大人,听闻鲁国孩童只知三桓,只唱三桓而不知公室,孤初听闻时,当真讶异。”
三桓加起来顶两个鲁国公室,在列国间不是秘密,但不意味着他们功高盖主的名声好听。
季肥一摔袖子:“我不与你黄口小儿争辩,公子嘉好好地走进了卫国王宫,却落个横死的下场,此事若不能给鲁国一个交代,你卫国上下——”
“就通通给公子嘉陪葬!”
话毕,鲁国使臣全沸腾起来:“对!给我们公子陪葬!”
“把我们公子的尸身交出来!交出来!”
“交出来!”最激进的一人,忽然朝上面扔去一个青铜爵,沉重的爵擦着悼公脸旁过去,差点把他打晕。
就在此时,白银悄悄走上来,在慕容野耳边说了什么。
慕容野犹疑,点头:“好,让他们准备。”
“是。”白银退下去。
借着悼公差点被打伤的契机,双方中场休息。
内阁里,悼公拉着儿子的袖子:“太子,你,你有解法了吗?”
慕容野不语,大臣们都在擦汗忧虑,唯有田本接了一个小官送来的东西,他和老师公子宁商议过后,直直朝悼公和太子赶来。
“有消息了!”田本举着手里的羊皮:“君上,臣有新的证据了!”
“什么新证据?”悼公像捉住一根稻草。
“是动机!”田本大声说:“杀人的确实不大可能是李家大姑娘,殿下也说了她一介女子,压根不是公子嘉的对手!”
悼公嫌弃他:“这话太子都说过几遍了,你的新词就是这个?”
“杀人的另有其人,李家姑娘是帮凶!”田本言辞凿凿,展开羊皮卷:“是质子机!”
“下官的人在声雁夫人住处搜出了李姑娘昨晚穿的衣裳,质子机也已承认,他昨晚确实一整晚都和李姑娘在一起!”
悼公一时没想起来这个陌生的名字是谁:“质子机?”
“质子机?”殿中有人也问了一遍。
李丞相听见这话,大声斥责田本污蔑李诗兰名节,什么叫一晚上都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赵奉常扒开同僚们走过来:“田大人刚才说,质子机?”
“对,对了,若下官没记错,质子机拜在赵奉常门下,是赵兄的学生吧?”
赵奉常一惊:“是,是下官的学生没错,但是……”
蔡机是蔡国的王孙,常年在卫国为质,他若是为了母国杀公子嘉,挑动卫鲁两国战争,令蔡国渔翁得利……虽然勉强,也不是说不通。
更何况见过蔡机的人都知道,他长得又高又胖,足以杀死公子嘉。
慕容野拍板:“请鲁国使团的人再过来,与质子机当面对质!”
歇了那么一小会儿,这三堂会审又开庭。
这回多了质子机。
卫国官员大多知道这人,但没见过,上了年纪的官员会说:“质子机啊,与声雁夫人十五年前来卫国为质,至今蔡侯也无接他们回去的意思,想是自顾不暇,放弃了!”
蔡机是自己来这的,在他听说了李诗兰被抓以后。
李诗兰这姑娘真的很蠢,受了几遍刑也没把他供出来,听说后来卫太子的人把她带走,才免了皮肉之苦。
蔡机站在大殿里,双手搭在腰间玉带上,勒出了圆圆的两层肉。
人很快齐了,田司寇陈述完所有的话,鲁国的季肥说:“田司寇的意思,是这小子杀了公子嘉?”
蔡机摇头:“我没杀他。”
田司寇大喝:“你没杀他为何出现在那?”
慕容野开口:“田司寇,听他说。”
蔡机说:“昨夜我参加完宫宴辞别老师,回去时路过那里,听到了女子的呼救声。”
声雁夫人住得很偏僻,要从举办宫宴的地方回去,确实会经过那个地方。
接着,蔡机把他如何看到公子嘉兽行,以及如何从他手里把李诗兰救出来,老老实实说了一遍。
季肥有些尴尬,公子嘉的行为确实很禽兽。
蔡机提到了一个人——李燕玉。
“那姑娘是为了救她的妹妹,才落入公子嘉魔爪的。”
在场的官员无不唏嘘,有感叹李诗兰大义的,有唾弃公子嘉禽兽的,最震惊的莫过于李绰,他张了几次嘴,懊悔充斥了心头。
“老夫没功夫在这听你的花言巧语!”季肥耐性尽失。
“你刚才说,你用拿木棍击打了公子嘉,才救下那个姑娘?”季肥/逼问他。
“是。”蔡机坦荡荡。
他同时也说了,公子嘉在他到之前,就被李诗兰打伤了。
田本找到了表演机会,站起来大声说:“一定是你们两次击打公子嘉,才活生生把他打死的!”
配合其他人的证词,简直严丝合缝,有理有据。
“君上,我们可以定案了——”田本朝悼公请命。
季肥皱着眉,总感觉哪里不对。
“定案?定案?”悼公下意识看向慕容野:“太子,可以定案了吗?”
“等——等——”
就在众人以为可以拍板结案,让蔡国替了他们这一灾的时候,殿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慕容野单手理了理领口,坐直身子。
“谁说他是被打死的?”来人推开沉重的殿门,声音清晰有力。
慕容野看清李时月的打扮时,额角的青筋一浮。
时月换上了破案专用的男装,摇着扇子,笑:“小人时二,见过列位大人。”
“公子嘉是被淹死的。”
“现在还不能定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