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就知道了因为什么。
城门紧闭,将士们严阵以待,而卫太子站在高处,正睥睨他们整个使团。
李定邦跟在他身边,右手压剑。
另一边则是拄着拐杖的公子宁。
“父亲?”囚车里的慕容成有些意外。
季肥的车马渐渐慢下来。
慕容野高声问:“季大人这就回去了?”
“凶手到位,自然该送公子嘉归国安葬了。”季肥拱手,不明白慕容野拦着他们离开是为什么。
“不知季大人回国以后,打算如何对鲁公提起这事?”
“这……”季肥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答:“自然是照实说。”
“照实说?”
慕容野朗声大笑,一步步走下城门楼:“何为实?”
李定邦与公子宁紧跟在他身后。
“卫太子想说什么,直说就是,”季肥没有同他说车轱辘话的空闲:“不必如此阴阳怪气。”
一行人近了鲁国使团,公子宁将拐杖狠狠敲在地上,质问慕容成。
“成儿,为父问你,那一晚你为何去李丞相府上?”
“我……”慕容成一愣:“父亲怎么知道?”
当然是蔡机说的,他那晚送李诗兰回家,刚好碰见慕容成从李家翻出来。
而前几天诗兰去谢他时,蔡机碰巧想起了这事,
“儿子……”慕容成转向隔壁囚笼,终于发觉不对:“李三姑娘当晚与我在一起,她让我去李家帮她取一套……衣裙。”
衣裙?
帮她取衣裙?
时月埋在卫国的官员里,摇了摇头——这蠢蛋,为什么是男主?
那条备用的裙子,居然是这个蠢蛋亲自从李家拿出去的,枉他还一直美滋滋。
公子宁气他蠢,对太子拱手道:“殿下,当晚成儿一直与我在一处,从太子宫出去后,我二人径直回府了,这小子再没有出去过。”
“老夫,用性命担保,”公子宁朝慕容野缓缓跪下:“我的儿子,不是凶手!”
慕容成确实不是凶手。
时月后来演示了许多遍,凶手和公子嘉不论什么姿势,划伤的都只会是手臂外侧。
而他的伤在小臂内侧,是一种抵挡伤——符合他说的家中进贼,抬手挡刀时被划伤的供词。
“「抵挡伤」?老夫从未听说过什么抵挡伤!”
季肥不屑道,随后露出一个笑:“已是最后一日了,卫太子再说这些话,不觉得有些迟了吗?”
“老夫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为了保住他,一齐编造谎言?”
慕容成脑瓜终于开始转动:“难怪我总觉得那个贼不太对劲,他被我发现后不是急着逃走,而是与我搏斗。”
“直到划伤了我的手,才转身逃走!”慕容成将伤口给所有人看:“那个凶手为何要陷害我?”
时月从人群里挤出来:“当然是因为,宁君世子掌着东明的兵权。”
“而东明——乃是鲁国攻打卫国的第一道屏障,也是最硬的一块骨头!”
慕容成朝她望去,表情充满惊讶。
——救他的,居然是李时月。
被他羞辱了无数次的前未婚妻,李时月。
季肥表情一愣,忽的哈哈大笑起来。
“李姑娘这话,老夫听不懂。”
时月三击掌,赤金捧着一个东西上来,众人定睛一看,是一块烧得只剩碎片的红布。
比较特别的是,上面有些暗红痕迹,像是血。
“这是驿馆的官员发现的。”时月举着其中一块:“这暗红色的就是血迹,公子嘉的血迹!”
红白裙被扔在地上,时月踩着它:“我手中已经被烧成灰烬的,是李燕玉交给凶手,叫他带走的那一条。”
“他很聪明,知道不论藏在哪里都会被发现,于是,烧了。”
“可惜灰烬没能处理干净,被驿官发现了。”
季肥终于懂了:“你怀疑是鲁国使团,自己杀了公子嘉?”
“荒唐!”
季肥的嗓门太大,时月下意识一缩。
慕容野拦在她身前,朝向季肥:“你想要证据?”
“赤金!”
赤金忽然飞身扑上去,白银紧随其后。
两人速度快得像利箭,季肥瞳孔一缩,下意识拔出剑!
没想到二人越过他,朝他左后一个武士扑去——生生将他从马上拽了下来!
对方凶悍,就地一滚与二人搏斗起来。
使团被冲得大乱,别的武士纷纷加入战局。
李定邦洪声道:“弓弩手——”
城墙上“唰唰”出现了近百名弓/弩/手,闪烁着寒光的弩/箭齐齐指向鲁国使团所有人。
在被射成刺猬的威胁下,那人很快被丢出了人群,滚到在慕容野脚下。
慕容野一脚踩在对方手上,直接碾碎了他的小指!
“啊——!!”小塔似的壮汉,痛得声音都变了。
赤金撕碎他的袖子——手臂上有伤。
慕容成忽然大喊:“那晚上的贼被我打伤了,伤口在腰上!”
赤金闻言又是一撕,腰上果然也有伤!
慕容野望向季肥:“季大人还有话说?”
季肥浑身一软,从马上滚了下来:“原来是你这个叛徒!说,你为何要杀公子嘉?”
“季大人,属下,呃……”
季肥气得举剑一划,直接割断了那人的喉咙!
这一手杀人灭口做的溜啊!
距离太近,大动脉喷射出来的鲜血,顿时洒了慕容野一身!
连他冷峻的脸上也沾了一长串血珠。
时月心里一个咯噔,完了,这老哥有洁癖,季肥完了。
果然,季肥刚想对慕容野赔个礼,手中长剑忽然被他劈手一夺。
接着,以掩耳而不及迅雷之势,慕容野屈膝狠狠顶在他肚子上!
季肥痛哼一声,被慕容野压在马背上,他阴冷地问:“杀人灭口?”
“殿下!”卫国这边全吓坏了。
哪怕季肥是幕后主谋,太子也不能直接把人打了呀!
季肥被沾满血的剑抵着,颤声道:“卫太子!”
“黄口小儿,你敢杀我!”
“殿下三思!三思啊!”卫国官员哀求着。
“三思?”慕容野冷笑,用剑拍了拍季肥的脸:“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聪明绝顶?”
“在卫国,借卫国人的手杀了政见不和的公子嘉,挑起两国争端,你三桓正好坐收渔利?”
公子嘉身为鲁公最能干的儿子,不好色的时候一直致力于削弱三桓势力,一直是几个家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奈何他在国内行事很小心,三桓又彼此牵制,谁都希望别人来做这个出头鸟。
季肥不一样,他的脑袋瓜一转,想到了利用这次出访的机会,杀死公子嘉,嫁祸给卫国。
一来,除心腹大患;二来,公子嘉一死,正好借机出兵灭掉卫国——三桓看上这块肥肉可是很久了。
至于嫁祸慕容成,只是顺带着,想踩碎东明军这块硬骨头而已。
一石三鸟,季肥算盘打得啪啪的。
万万没想到,时月觉得慕容成伤口位置不对,细查之下才发现,他们压根是自导自演了这出戏!
当晚,公子嘉醉酒,点名要李燕玉伺候,
季肥的人将他抬到僻静无人的院子,公子嘉被李诗兰打伤,没想到她力气太小,连人都没打昏。
李燕玉见机跑出去喊人,结果蔡机经过,他又给了公子嘉一下,救走李诗兰。
李燕玉和季肥的人暗中撞见了这一幕,他们本以为蔡机打死了公子嘉,内心一阵狂喜。
结果公子嘉挨了两棒子,还是没死!
不得已之下,鲁国的武士只好亲自出手,和李燕玉杀死了公子嘉——
季肥双目闪烁:“这一切只是你的推测,现在人死了,随你怎么说了。”
慕容野对季肥说:“凶手是公子嘉身边的武士,你说公子嘉的属下,能不能查出来他幕后的指使者?”
季肥表情终于没那么轻松了。
鲁国使团里并不全是他的人,当下有人跳出来指责他:“季肥!你狼子野心!”
“你三桓居然敢弑公室,天都不能容你!”
鲁国使团群情激愤,恨不能从慕容野手下把他拖出来,狠狠打一顿。
慕容野松开了季肥,朝后走几步。
赤金递来一方干净的帕子,他没接。
公子宁的人将慕容成从囚车里救出来,他神情复杂地看向隔壁囚笼的女人。
“告诉我,公子嘉是不是你杀的?”慕容成愤怒地问。
李燕玉忽然缓缓抬起头,看着他。
她的脸十分苍白,两眼空洞无神,久久,重新低下了头。
没什么好说的。
慕容成笑了很多声,被家人扶着,跌跌撞撞走了。
经过时月身边时,道了一句多谢。
时月装作没听见。
事情虽然水落石出,可卫国无法处置季肥。
慕容野看向公子嘉手下的官员:“卫国无权,也不想再挑起两国争斗,望贵使回国后,同鲁公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季肥一脸灰败,被押上了回国的囚车。
使臣朝慕容野行了一大礼,鲁国其余官员纷纷朝他行了一大礼。
“多谢卫太子,请替臣向卫公道别。”
“鲁国不幸,出了这等弑君之人,公子嘉不幸,没死在开疆拓土路上,反而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唉。”
说完,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拱手行礼:“臣等,离去了。”
时月一直盯着囚笼里李燕玉的身影,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居然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
而且,她一个常年住在濮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是什么时候和季肥勾搭上的?
“等等。”
慕容野叫住了他们。
“季大人卫国无权处置,她——”慕容野指着李燕玉。
李燕玉缓缓抬起头,看着远处表情冷酷的男人——摇摇头不敢置信,报应吧,是报应吧?
赤金端来烧得通红的炭盆,里面有一根烧得通红的铁烙,顶端是一个“恶”字。
“使团急着要走,便用它替了黥刑罢。”慕容野将铁烙在炭火里搅了搅,火星四溅。
“不要……不要……”李燕玉直到铁烙逼近才开始害怕起来。
赤金一步步前进,她连连后退,可人在囚笼里,能退到哪里去?
“不要——!你们杀了我,杀了我!”
卫国侍卫将她从囚车里押出来,按住她的头。
赤金举起铁烙印要往她脸上印去——
“停。”慕容野忽然出声。
时月忍不住望向他——什么情况,这哥可别这个时候觉醒了原有的舔狗之魂啊!
他要是敢觉醒,时月就敢挺着肚子,当场弑君!
慕容野阔步朝她走去,李燕玉心中燃起一丝丝希望,漂亮的脸蛋上带着一种凄楚的美丽。
“不要,你放过我吧……”李燕玉苦苦哀求着。
滚烫的烙铁印下去,她的脸就毁了!
她不要,她不要!
慕容野没什么情绪地扫了她一眼,亲手举起了烙铁——
“啊————”
李燕玉凄厉的声音响彻濮阳城的天空。
“叛国者,恨不能亲手诛杀。”
慕容野冷冷道,扔下东西转身走了。
烙铁烫在她秀气的脸庞上,发出“滋滋”的声音,李燕玉痛得大叫。
与那惨痛处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旁边的肌肤依旧白嫩,而被烙铁烫过的地方是那么丑陋,那么可怖。
焦糊味随着风飘过来,令时月想起了那晚做的梦——对慕容野女儿施加炮烙之刑的李燕玉。
时月忽然觉得这味道很恶心,弯下腰干呕个不停。
好久没犯过的孕吐症状卷土重来,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凶。
.
一直到当天晚上,时月都吐个不停。
饭也没吃,看什么都没胃口,连闻都闻不得,更不能摆在她眼前。
慕容野拍着她的后背∶“怎么忽然这般严重?”
“你,说,呢!”时月凶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又呕个不行。
感觉要把心肝肺都吐出来了。
“不行不行,我出去,我不能看见你。”时月捂着胸口要出去。
一看到慕容野就会想起下午的事,然后更恶心了。
时月一只手扶着门,心里盘算着能不能今年先别见他了,要不多闹心呐?
赤金的大脑袋忽然从外面探进来,和时月打了个照面。
“呃!”时月被他吓得直打嗝。
“您怎么了?”赤金担忧地问道。
“没事……呃!没事……”时月扶着墙想出去∶“你进去吧。”
“那您慢走,殿下——”赤金走向里面,声音由近而远∶“殿下,孙老来了。”
时月听到了,在心里嘀咕,孙老是谁?
她没走出去多远,好奇地回头一看,居然看到了孙子敬!
孙子敬扶着一个老人家,身后孙氏商社的人抬着大箱小箱,鱼贯入殿。
诶?
难道上次和慕容野说的,入股商社的事他这么快就去办啦?
时月心说他还挺听话!忍着孕吐的欲望又挪回去,她对孙氏商社非常感兴趣。
太子的书房中,孙氏家主正在汇报这一趟所得。
说来奇怪,太子以前从不让他们进宫的。
这次特意吩咐,要家主亲自进宫。
计数的木牌一枚枚放在太子案头,每一个都代表了一种收入。
“尽数在这了,请殿下点收。”
“嗯。”慕容野拈起一枚,余光看见李时月鬼鬼祟祟的身影。
“不错。”他将这些递还孙家人,取出一串钥匙抛过去∶“入库。”
“是。”
孙子敬扶着祖父,手里抓着木牌和钥匙,指挥家人把这些金银珠宝一箱箱抬出去。
时月终于迟钝的感觉到不对。
在他们离开后,她问慕容野∶“孙氏商社……跟你什么关系?”
两人隔着一道门,慕容野心情愉悦,想起她那天踌躇满志地出主意,要他蚕食自家生意的样子。
“嗯……”
“是孤的产业。”
“……”
时月裂开了。
那她之前给慕容野出主意时,他搁那叭叭半天以农为本?
还以为这是个多正经的人呢?
敢情……全是在演戏!
这个恶毒的男人!
“你之前干嘛骗我?”时月悲愤。
“何时骗你?”慕容野不紧不慢说∶“孤说过,不是很缺钱。”
时月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觉得当时美滋滋给他出主意的自己,是真蠢啊真蠢。
慕容野看她懊恼生气的模样,忍不住勾起唇。
时月仇富的鲜血直冲脑子,掉头就走。
“回来。”慕容野轻飘飘的说。
时月会听他的才怪!结果人家说∶“分你一点。”比了指甲盖那么大点。
时月倒是想有点骨气,奈何她一贫如洗,当时就拐了回来!
“看我干嘛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身为太子,不能说话不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