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月才发现前阶段请石匠凿的石磨和石碾送来了。
十六对这个东西跃跃欲试∶“这就是石磨吧,我想试试!”
石磨是用来磨豆子做豆腐的,但他们没能提前泡上菽豆。
时月舀了一桶水来刷洗石碾∶“你要有空呐,今晚磨几十斤面粉出来。”
“几十斤?咱们哪吃得了这么多啊!”十六嘀咕着,帮她刷洗起石磨来。
“你刚才没听村长说吗,那个叶家的公子明天要来。”
时月用丝瓜瓤子拼命搓着新石磨∶“咱们一直坐吃山空怎么行,十六啊,你的老本行呢?”
“啊?”十六抬头,他的老本行?
看病吗?
傍晚,一家人吃了饭,银杏在洗碗,十六苦命地继续推磨。
小棉棉被放在院子里的摇篮里,时月准备牵着小季益出门闲溜达。
“银杏呐,你看着点棉棉,我带益儿出去走走。”
银杏从厨房探出头∶“哎,奴婢知道了。”
天还不是太暗,天边已经升起了月牙。
晚风拂面而来,时月牵着小季益∶“益儿,你今天不高兴啊?”
小季益一直低着头,闻言抬起眼看她∶“没……”
四岁的小鬼头太矮了,时月干脆蹲下身∶“来,姐姐背你。”
季益不想上∶“你腰疼。”
时月笑∶“背你溜达一圈还是可以的,没这么弱!”
最后时月还是让小季益上来了。
村里不少人都在大树下乘凉,他们说着今天谢家的事,都忍不住叹气。
小孩们在大人面前追逐打闹,玩得不亦乐乎。
小季益早熟,他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什么是寡妇,什么是相依为命。
就像他娘就是寡妇,而他和他娘就是相依为命。
二人路过谢家的院子,他家已经扎起了灵堂,不少同族都进去拜祭。
小季益忽然将脸贴在时月肩上,情绪有些低落。
时月知道他是触景伤情了,摸摸小季益的手∶“我们进去拜祭一下?”
小季益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时月背进了谢家的院子。
满满一院子都是人,不少人也认识时月——是那家青砖房里新搬过来的外乡人。
大家都好奇地打量着她们,谢家大郎迎出来∶“这位夫人……怎么称呼?”
时月笑笑∶“我姓时,新搬来不久,这是我家孩子,叫季益。”
谢家有不少小孩儿,大家好奇地看着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小男孩。
“大家都是邻居,我们想来拜祭一下。”
她说清楚来意,谢家大郎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时夫人,多谢夫人好意。”
谢姓是村里的大姓,不少人暗暗点头,赞叹新来的这户人家很懂规矩。
谢家灵堂很简单,丧子的谢大婶一脸悲痛跪坐在一边,几个半大女孩陪着她。
时月恭敬地朝灵堂拜了三拜,小季益有样学样,也拜了三拜。
二人拜完以后,时月带他向谢大婶也福了一福。
谢家大婶虽然悲痛,该有的礼数还是齐全的∶“多谢夫人前来吊唁……”
时月家是异乡人,原本不来也无人会说什么。
但还是来了,足见其真诚,想融入这个村子。
小季益望着伤心的谢大婶,忽然跟她说∶“你儿子……不想你哭。”
他很少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发音又不太准,谢大婶先是被他吓了一跳,紧接着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更伤心了。
“我宁愿死的是我……宁愿死的是我!”
每一个母亲都不希望白发人送黑发人,小季益拼命摇头∶“不,你活……你活……”
几个女孩迎上来扶住她,谢家大郎也赶紧进来,将时月他们请出去,免得激动的谢大婶伤着他们。
“婶娘太伤心了,吓着夫人了。”他觉得很抱歉。
时月摆摆手表示没关系,牵着小季益∶“那我们先回去了。”
“多谢夫人,改日谢家定登门拜访。”谢家大郎将他们送出去,又在门口望了一会儿。
时月走到门口,看见密密麻麻的甘蔗林,终于不太好意思地开口∶“那个……你家的甘蔗能送我两棵吗?”
“甘蔗?您说的是柘吧?”
谢家大郎一愣,随即点头∶“柘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夫人想要随时来取就是。”
说着,他随手拔了两棵,招来小儿子∶“帮夫人送回家去。”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拖走就好。”
甘蔗的根系浅,尾巴大,时月抓着甘蔗的头,朝谢家大郎拜谢∶“多谢!”
然后拖着甘蔗,带小季益回家去了。
“益儿啊。”
甘蔗尾巴拖拽在地上,沙沙作响。
小季益见她辛苦,主动不要她牵手,抬头∶“啊?”
“你娘肯定和谢大婶一样,也和你一样。”时月朝他笑。
小季益不解,时月望着满天的星星∶“你娘啊,没准这个时候在天上看着你呢。”
“你看最亮的那个星星。”
季益抬头看向星空,时月蹲下身∶“我们卫国的传说啊,人死以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一直看着想要好好照顾的人。”
十六最近经常跟她说,小季益半夜会醒过来,然后就偷偷地哭。
他一个大男人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装作不知道。
四岁很小,很多事都不懂,可四岁也已经很大了,他知道什么是生死,什么是永别。
小季益愣住了,望着满天的星空,大眼睛迅速蓄满了泪水。
“娘……益儿、要娘……姐姐!”小季益一把扑进了时月的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他不想报仇了,不想住大房子,不想做人上人,他只想要娘亲回来。
可是娘亲回不来了,像他爹一样了,永远永远回不来了。
时月单手将他抱起来,拖着长长的甘蔗。
甘蔗“沙沙”作响,时月的声音愈来愈远∶“你今晚要不要跟我睡?”
“我前几天发现啊,棉棉居然会打呼噜哦。”
“别哭啦,小哭包,你以后还有我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