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鲁国使团被运到东明。
来时是尊贵的客人,回去的时候却是狼狈的阶下囚,而且只剩下十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余有的被原地诛杀,有的还关在濮阳。
“大家听我说,直待十一月初一那日,我们就……自由了。”叔氏的人低声道。
看守的人踹了一脚囚车∶“嘀咕什么呢,不许交头接耳!”
鲁国的人悻悻闭嘴。
帅帐中,李定邦又说了更多有关此事的阴谋,核心思想就是∶“不能跟鲁国议和啊!”
慕容野听完,在巨亿城方向虚画了个圈∶“照定邦所说,巨亿城已经盘踞了几万精兵,只等救回鲁国使团就对我们开战。”
“现在,这些士兵肯定已经集结,无缘无故毁约是不行的。”
“殿下!”李定邦急了,哪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道理呢?
慕容野抬手∶“你附耳过来,我对你说。”
很快,就到了十一月初一,两国议和那日。
清早,北风烈烈。
东明与巨亿城中间有一片开阔地带,是两国边疆线的缓冲区,议和正是在这里进行。
孟武伯一身绛红色公卿袍服,左手压剑,阔步站在两军对阵的高处。
按规定,双方可以各带一千士兵。
一千人听起来不多,当真列起阵来真不少,只见三个三百人大阵呈扇形排列,双方虎视眈眈。
赤金跟在慕容野身后,嘀咕∶“鲁国居然真的只带了一千人。”
“其余人呢?会藏在哪?”
慕容野看向对面。
卫国这头是一片开阔的平原,而鲁国方向是一条孤道,往前走不远就进入了一个峡谷,两旁是高耸入云的悬崖,一条小河流从峡谷静静流淌出来。
“在那山上。”
他们的地势易守难攻,还有地方躲藏,而卫国一片坦荡荡平原,有什么动静都会被尽收眼下,非常不利。
囚车骨碌骨碌被运过来,孟武伯见后急忙下来,朝卫国方向走来。
“我们要验明正身。”
慕容野迎上去∶“武伯就是不信任我们了?”
孟武伯的视线一直在后面的囚车里,却被慕容野堵在阵前。
“怎么会不信任太子呢,只是……这是规矩。”
“规矩好办,卫国并非不同情理。”
“只是使团人数众多,等鲁国一一验明正身,一天一夜也验不完啊。”慕容野笑。
孟武伯心说有理∶“那验一人就行,孟氏何在?”
孟武伯的儿子也在使团中,难怪他急了。
“诶,武伯,你不厚道啊,我们家主呢?”季氏的族长叫道。
“还有我们的。”叔氏跟着附和。
慕容野作思考状∶“只能验一人,三位商量一下验谁罢。”
三桓不愿内讧,转而攻击卫国∶“没有只验一人的道理,起码三人,一家一个。”
“对,验三桓,验三个!”
“好,三个就三个,不允许再加了。”慕容野大方同意,一挥手,让人缴了武伯的械,带他去验人。
每一个囚车都有重兵把守,孟武伯先见到叔氏的人,他双眼惊恐,看到武伯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
孟武伯朝他打了个眼色,接着走向下一个。
下一个是他儿子,父子见面分外心酸,武伯低声说∶“爹马上将你们救出来!”
最后一个是季卓,他昏睡着,瑟缩在囚车角落。
看守的士兵说∶“一会就醒了,我们没道理骗你呐。”
孟武伯看清了对方的长相,点头。
他还想继续,白银拦住了他∶“武伯,三个。”
只能三个,他刚才答应的。
孟武伯遥遥望了一眼,心里有数了。
“哼。”他拂袖而去。
白银抬手∶“把人推回去,双方盟约没签订之前,不许出任何差错。”
“是!”士兵们齐声答是。
回到阵前,已经摆好了简单的供桌祭品,双方朝镐京方向拜了三拜。
“请——”孟武伯请卫国先盖章。
赤金端上来卫国的玉纽,慕容野将它打开,在孟武伯的注视下,在盟约上按下了卫国的章。
轮到鲁国了,他们一下盖了三个,因为国君不在,只能三桓一家一个,以示有效力。
双方各留一半盟约以后,牛角号声响起,宣告短暂的和平生效。
孟武伯红光满面,看向慕容野∶“太子,是不是可以交接使团了?”
慕容野笑∶“当然可以。”
说罢,他离开阵前,朝卫军方向退去,囚车一辆辆被推上前。
鲁国也准备好了来接的人。
双方似乎都在等一个契机。
忽然,鲁国的牛角号声音一变,短促呼了三声后,一记长长的鸣声∶“呜——”
霎时间,推送囚车过去的卫国士兵全部被一刀穿透身体!
鲁国人手脚迅速,打开囚车∶“快出来,啊!”
“哈哈哈哈哈!”
战场上忽然洋溢着女人清脆的笑声。
“什么?”孟武伯一回头,被白色粉末迷了眼。
越女假扮木夫人,从囚车中一跃而出!
“眼睛,老夫的眼睛!”孟武伯痛苦地捂着眼。
霎时知道,他被骗了!
“信号,给我杀!”孟武伯抽出长剑,剑指东明方向。
负责发送信号的士兵闻言擂起牛皮鼓,鼓声传出去老远。
果然如慕容野所料,悬崖峭壁上全是埋伏,他们摇旗呐喊,竟有数万之众!
囚车里全是假扮成使团的卫国人,他们深入鲁军阵营,杀得昏天黑地。
越女一回头,看见李定邦身后有人偷袭。
“小心!”
“噗嗤”一声,鱼刺刀扎入那人脊背,李定邦回头∶“多谢……当心!”
越女被他一把揽开,正好撞在李定邦肩上,她笑∶“我救你一次,你救我一次,我们真是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哪有用在这里的?
李定邦无瑕管她的胡话,大喊∶“不要恋战,走。”
“慕容野,你卫国先毁了两国盟约,就休怪三桓不客气了!”孟武伯气得大叫。
“我要你们付出代价!”
手下送来水给他清洗眼睛∶“武伯,洗洗,快!”
越女双手握着鱼刺,嚣张大笑∶“洗吧,洗了闻名天下的孟武伯就要变成瞎子了,哈哈哈。”
孟武伯气得踹开了手下∶“那妖女洒的是石灰,要用菜籽油来清洗,快扶我回去。”
孟武伯急着退后的时候,一枚带着劲风的□□忽然擦过他的耳畔,划破了耳朵的肌肤!
“什么东西!”
慕容野手持巨弩,站在战车之上,以同样的话回敬鲁国∶
“你鲁国假借议和之名,实则准备剿杀卫军,这‘恩情’,慕容氏同样记下了!”
孟武伯气得跳脚。
在兵力差不多的前提下,越女一行人杀了鲁军个措手不及。
加上卫太子身先士卒,带领战车一下冲散了鲁人的阵型,不慎落单的鲁国士兵很快就成了卫军的刀下亡魂。
卫人简直杀红了眼!
杀敌一人就是一等爵位,可以分半亩瘦地;五人则是二等,能分两亩良田……更别提第三等,杀敌十人就能换五亩地,在乡下足够娶个媳妇过上好日子了。
为了解甲归田后的幸福生活,为了家中老小能填饱肚子,他们在战场上奋力厮杀。
鲁国增援的人赶到了,孟武伯用一点羊脂洗清了眼睛上的石灰,看到被打得落花流水的鲁军,那叫一个气啊。
“众军听令,给我列阵!”
墨子期望见鲁国增援的人到了,当机立断∶“是千盾阵,不要恋战,撤退!”
孟武伯纵横沙场三十年,对打仗很有一套,其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是他发明的千盾阵。
所谓千盾阵,就是由一千个盾兵手持盾牌围成一圈,将枪兵保护在中间。
枪兵在他们身后伺机刺出长枪,整个阵型如同一辆巨大的铁皮战车,径直朝敌人碾去!
对手想砍?一下就会劈在坚固的盾牌上!
想撤?往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紧随其后的长枪一下刺死!
几个月前两军交手,慕容野就吃了千盾阵的大亏。
“撤!”
随着卫国这边撤退的鼓点响起,大量卫军齐刷刷撤退。
孟武伯杀红了眼,高举大刀∶“给我杀入卫军阵营!”
东明城的城墙几个月前刚修补过,又因墨子期的到来,装了不少墨守之械。
千盾阵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却不适合攻城。
鲁军在城墙外围了一整天,不得不稍微后退。
孟武伯已经下令叫人回去拉攻城车了。
攻城车是公输子为鲁公发明的攻城利器,在鲁国几次对外战争里无往不利。
深夜,慕容野的帅帐里,数十个将军讨论得十分激烈。
今日一千对一千的战争,卫国小胜,用三百多人的代价,杀敌整整六百!
“三百多人?”慕容野双手撑在桌上,心疼的无以复加。
卫国人口本来就少,前几个月已经阵亡了两千余人,这三百多人无疑是雪上加霜。
“我们还有多少兵力?”
手下大将犹豫∶“约莫,不到七千。”
“不到七千?”
其实这不到七千,还算上了东明城内十六岁以上的男丁,实际在伍的士兵只有五千多人。
五千多……
慕容野往后一坐,他要怎么用这五千多人,去打人鲁国的一万多精兵?
光是那个千盾阵就无可奈何。
它就像一颗铁球,刀枪不入,水火不惧。
他从未有一刻这么挫败过,原以为今日做足了准备,能用最少的代价尽可能杀掉最多的人,没想到战况不过是一换二。
这太少了。
重重压力全在他一个人身上,慕容野的胃又开始痛了。
“殿下?”
赤金从外面进来。
将军们已经走了,深夜的帅帐只剩他一个人。
“怎么?”慕容野一动,才发现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了。
他掬了一捧水拍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有事?”
赤金答∶“关押的鲁国使团想见您。”
今天,他用了一招移花接木,拜越女他们伪装精湛,才打了孟武伯个措手不及。
而鲁国使团仍然被他关押着。
“不见。”慕容野没功夫搭理那些人。
“是那个女人想见殿下。”
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