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邑的冬天比较短,正月刚过了一旬,下个不停的雪渐渐变少了。
澧水河边,杜蓉来给时月送行。
她穿着新做的红裙子,梳了两股俏皮活泼的辫子。
“……这是你之前托我找的东西。”
杜家的仆人抬过来一只箱子,杜蓉将它打开,满满的都是种子、果实。
“很多我们已经忘记是什么了,你得自己种看看。”杜蓉说。
“杜家商社走南闯北,足迹遍布天下,或许会有不少你想要的。”
时月简直太惊喜了,她一把抱住杜蓉∶“多谢!”
“少来。”杜蓉挣开她,小声说∶“我裙子新做的,别弄皱了……”
时月双手背在身后,笑∶“有空……来濮阳找我。”
“我会去的。”杜蓉抬起骄傲的下巴。
“我将会跟着父亲学做生意,希望有一天,杜氏商社可以在我手里发扬光大!”
她曾经一心想着嫁一个好夫婿,对于父辈打拼下来的家产没什么,甚至想如果能顺利嫁给叶黎,杜家的家产可以帮他在家族竞争中获得优势。
多么危险又愚蠢的想法!
那日从时家回去后,杜蓉同父母好好谈了谈,杜雄告诉她,其实他一直不看好她和叶黎的亲事。
只是因为女儿喜欢,拼上家产也希望她能得到善待。
杜蓉嚎啕大哭,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前有多愚蠢。
杜氏商社富可敌国,是杜雄和一众叔伯穿着草鞋、背着货物,一步一步拼出来的,如果毁在她手里,她就是家族的罪人。
“真的吗?”时月惊喜地“哇”了一声,眼中生出羡慕。
“好棒啊。”
杜蓉看了眼她身后抱着孩子的男人,伏在时月耳边说∶“不想跟他过了,就骑马来找我。”
说着,她将马鞭递给时月,手指放在嘴巴里,打了个响哨。
“咧——”人群中的一匹马似乎受到了号召,甩开马蹄奔了过来。
时月睁大眼睛∶“这是?”
赤金伸长脖子∶“是千里马!”
“送你了。”杜蓉大方道。
“时先生!”
澧水河畔,叶黎也带着人来送行,他清秀的脸上多了几处淤青,想来那天回去后没少挨揍。
杜蓉“哼”了一声,转过身子。
叶黎看了她一眼,走到时月面前。
“祖父身体不好,托我带来一点东西。”叶黎打开手中的箱子。
“严格说,这是墨先生留给你的,祖父只是代为转送。”
“墨先生?”时月一愣,接过那卷书籍。
“墨先生去哪了?”
卫鲁大战以后,墨子期就带着乌尖离开了,去哪里也没说。
叶黎摇头∶“墨家弟子四海为家,他停不下来的。”
“多谢。”时月抱着竹简,朝叶黎道谢。
叶黎看着她,有很多话呼之欲出,到最后也没能吐露。
“那处院子永远是你的,我会派人定期洒扫。”
叶黎后退了几步,念着她的名字∶“时月,再见。”
时月看着他,点头∶“再见。”
说罢,她转身朝马车跑去。
杜蓉回身,朝她挥手∶“一路顺风!”
“有缘再见!”时月朝他们二人用力挥手。
下人把东西装车封好,赤金调转马头。
“如果顺利啊,十天我们就能回到濮阳城了!”
春暖花开,卫国又迎来了一个春天。
从楚国带回的甘蔗苗种下去两个多月后,终于长出了新叶子。
“我还以为它活不了了呢。”
时月大松一口气,蹲在地上仔细看这亩甘蔗苗的生长状态。
李锦乐在甘蔗苗旁边刨了一个坑,把拌好的肥料倒进去∶“这个管用吗?”
“不要这么多。”时月舀了大半回桶里。
桶里是腐熟的豆渣,拌着草木灰和鸡蛋壳,豆渣腐熟多氮,草木灰则是钾肥的主要来源,鸡蛋壳里含有磷。
钾肥生根,氮肥长叶,而磷肥丰花丰果,三种是植株生长必备的肥料。
这里没有现代农业的氮磷钾复合肥,只能搞点替代了。
“酸啊。”李锦乐捂着鼻子。
腐熟的豆渣就是带着酸臭味,时月把青奴缝制的口罩给了他一个。
“戴上吧,会好一点。”
李锦乐提着桶跟在时月身后∶“月儿啊。”
“你从回来就一直住在桑村,为什么呢?”
慕容野隔三差五会来一次,偶尔也在时月这里小住。
不过他毕竟是一国太子,要忙的事有很多。
这就弄得两人虽然和好了,却依旧分居。
“哪有为什么?”时月不解。
“难道我要留在他宫里,每天天亮盼他回来,天黑陪他睡觉吗?”
“那不是我想要的。”
处理完甘蔗苗,她还要去压青苗,杜蓉送的小马栓在树下,刨着蹄子。
这似乎是匹矮脚马,刚来的时候它矮矮小小的,时月还以为是头马驹。
没想到阉马匠看过以后说∶“这是匹成年小公马,两岁了,噢,看这优秀的长相!”
小公马是油光瓦亮的红色,见到时月高兴地打着响鼻,时月把刚才顺手割的苜蓿喂给他。
它嚼了两口,忽然不吃了,焦躁地围着树桩绕圈圈。
“它这是怎么了?”时月往后一避,免得被小马踢到。
李锦乐绕到小公马后面研究了下∶“呀,它发情了。”
“真的吗?”时月一喜。
赤金说这是一匹稀少的千里马,起码价值千金,杜蓉这份礼物真真是下了血本。
可是千里马毕竟只有一匹。如果能让它生出更多千里马就好了。
“杂交啊。”时月提出。
千里马指的是这种马可以日行千里,军中最好的骑兵来试过它,耐力比一般马匹强特别多。
而且它身材矮小,底盘低,重心低,在一些山地作战十分有优势。
“那该拉它去上驷处了。”时月解开马缰。
上驷处是卫国专门培养、训练马匹的地方,小公马将会在这里与六个品种的母马交配,以期生出优秀的马驹。
“呼咧咧——”
时月将小马交给上驷处的官员以后,它变现得更加急躁,不停地刨着蹄子,甚至横冲直撞地攻击驯马官。
“啪啪!”驯马官扬着鞭子∶“我让你安静!”
小马可不会听他的,用力甩着嚼子。
“啪!”一声,鞭子抽在小马身上,抽得它的叫声都变形了。
时月听得十分不忍∶“它是不是害怕啊?”
李锦乐劝她∶“别担心,这里的驯马官都是有多年驯马经验的,不会伤了小马的。”
小马被打得老实了一点,驯马官趁机翻身上去,准备试马。
他骑着马儿转了一圈,忽然,身下的小马发了疯一样甩着蹄子狂奔。
“啊!停下来!我让你停下来!”
驯马官大声喊着,鞭子呼啸着朝小马甩去∶“啪啪!啪!”
小马被打得皮开肉绽,它忽然看准一个木头搭的架子,径直朝着架子狂奔!
“不好,他要撞上了!”
时月指着马上的驯马官。
那个架子只有一人高,矮脚马边冲边加速,临近小门的时候,一矮身子——
居然钻过去了!
它钻过去了,马上的人就受苦了,驯马官一头撞在架子上,摔下了马!
“还不快过去救人!”
上驷处一片大乱。
时月踩着围栏翻进去,大喊∶“小马!”
“妹妹!”李锦乐紧随其后。
小马像有灵性似的,撒开丫子朝时月奔过来。
大脑袋在她手里用力蹭。
“你……你干了什么呀。”时月心疼地看着一地狼籍,还有被抬走救治的驯马官。
小马身上也是伤痕累累,驯马官的鞭子将它抽得皮开肉绽。
“走走,我牵你去上药。”时月牵着它。
“啪啪啪。”一阵掌声。
一个穿着短打的高大男人站在时月他们面前,他的手臂上满是虬结的肌肉。
“你的马很不错。”
时月抬头望向他,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额上有一个黥字。(音∶情)
受过黥刑的人——罪犯。
时月脑海中对此人有了初印象。
“我叫黥鹰。”
“可以看看你的马吗?”
时月将马缰递过去,李锦乐拦住∶“你真给他啊?”
“一个不明身份的人。”
“错了,二哥。”时月摇头,看着他手上的桶,里面有刷马的工具。
“他在上驷处做事。”
黥鹰接过小马,摸了摸它的头,像是看见一个美丽的姑娘。
“我可以骑它吗?”
时月点头∶“它受伤了,如果它不愿意的话,你不可以。”
“要上战场的马,不应该惧怕这点小伤。”
说罢,黥鹰一把拽住马缰,姿势娴熟地翻身上马,一气呵成。
小马很讨厌别人骑它,黥鹰一上来它就想故技重施,把这人甩下去。
没想到黥鹰的控马技术比驯马官的好多了,不论小马怎么甩,他依旧稳稳地坐在上面。
跑了几圈下来,小马累坏了,也学乖了。
黥鹰将小马骑回来,停在时月面前。
“好马!可惜没有一个配得上它的主人。”
李锦乐当时就火了∶“我妹妹配不上它,你配得上啊?”
时月拽住他∶“你说得对,一匹好马应该在沙场草原驰骋,而不是跟着我种地、拉磨。”
“可是千里马太稀少了,有也是贵族们的玩物,活在后院马厩里。”
黥鹰居高临下望着她。
时月问∶“你知道千里马为什么稀有吗?”
黥鹰答∶“发情少。”
普通马儿,母马一年发情一次,一次怀一年,产一胎。
而千里马的母马,三五年都不一定发情一次,而且公马也是有发情期的,并且两种性别的马,发情期往往不在同一时期。
这就造成它的数量奇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