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晚间回了家,李氏把新买的两个丫头叫到他跟前指给他看:“你说我买这俩丫鬟好不好?”
沈老爷细细瞧了一回,笑着捻着胡子说道:“看上去倒都还不错。”
李氏也笑了起来,推了推沈老爷的胳膊:“那一家之主给丫鬟们起个名字?”
沈老爷沉吟半响,他年少时也读了几年书,可惜并未考取什么功名,这时候倒是想起自己也算是个读书人,在心里来回咬文嚼字的思量,比给几个女儿起名还想的细些。
银珠看沈老爷沉默不语,再看看底下那俩人惴惴不安的神情,嘴角一弯露出了个笑模样:“爹能不能让我一次,叫我给自己丫鬟起个名?”
沈老爷抬头看了看她,还未说话,李氏就先嚷了起来:“你是一家之主?还没当家作主呢,小小年纪还要给丫鬟起名了?”
银珠依旧笑盈盈地看着沈老爷:“以后这人总归是给我用,让我起个名字,叫起来也顺口。”
李氏还要再说,话没出口,沈老爷便止住了她:“那你想起什么名字?”
“女儿想起‘秀荷’二字,爹看可好不好,”银珠说道,“我挺喜欢荷花,看着就清爽,和她的模样也配。”
沈老爷看看堂地下的丫头,长得瘦伶伶的,虽然模样尚可,但怎么看也跟荷花没啥关系,但转念一想,反正也不是自己的丫鬟,既然女儿要起,那便起了就是。
他点了点头,算答应了下来,金珠一看这个,生怕自己落了后,立马张嘴说道:“那我也要自己起。”
李氏听了这话恨不得拍她,但沈老爷哪有不答应的,立刻笑眯眯地说道:“金珠想起个什么名字,让爹听听。”
沈老爷没有儿子,所以也教女儿们识字算账,尤其是金珠是长女,他教的格外用心。只是金珠并不爱好这些,所以也没学进去多少,现在听沈老爷这么说,绞尽脑汁得想了起来,誓要比妹妹起的荷更贵重些。
她想了半天,把知道的花花草草都过了一遍,最后终于有了主意,喜气洋洋地说道:“爹,我想好了,就叫秀芝好不好,灵丹妙药呢。”
沈老爷自然是毫无异议,当即点头答应,两个丫鬟便定下名来,跟着李氏学习针线杂事。
秀荷因银珠帮她保住了本名,心生感激,经常做些荷包帕子给银珠,等她针线再好些,便把做衣服裙子的活也接了过去。金珠看着眼热,她自己的丫鬟秀芝年纪小,活计上不精通,加上玉珠时时刻刻都要她陪着玩耍,自然没那么多时间在金珠身上。
金珠看着妹妹身上添了不少小玩意,也叫秀荷给自己做,但秀荷万事以银珠为先,给她的不过一点半点,纵使做了也不如给银珠的仔细,金珠无法,只能明里暗里给秀荷脸色瞧。
这天秀荷又拿着两双袜子来找银珠,金珠一看,顿时摔盆砸碗的出了门。银珠看着她出去,回过头对秀荷笑了笑:“以后你别给我做这做那的,小心把大姑娘给气出点病来。”
秀荷眨了眨眼睛,她在沈家住了一段时间,吃的饱了,人也开始抽条,模样也比刚来的时候好上几分,她看银珠低头细瞧袜子上的花纹,圆脸上满是笑意,踌躇了半天,跪了下来。
银珠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去拽她:“你这是干什么,好好的怎么跪起来了。”
秀荷跪着不肯起来:“我有一件事,想来想去都应该告诉姑娘,太太前几日悄悄吩咐我,若是以后姑爷要纳妾,就让我机灵些去做通房丫头帮着姑娘,我……”
“你不愿意?”
秀荷咬着嘴唇:“奴婢确实不愿,奴婢只想好好伺候姑娘,不嫁人也好。”
银珠听了她说的话,心里翻滚,自己还没出嫁,娘就想着以后女婿娶妾该怎么办了,买了个丫鬟原来是为给明家郎当小老婆,倒是想的周全!家里也不想想明家郎要是喜欢纳妾,这个岁数屋子里早不知道有几个通房丫头等着自己了,再送个人过去又能帮上什么?还怕不够添堵不成。
她扶起秀荷,拉着她的手郑重地说道:“说什么不嫁人,以后你有了喜欢的人,自然是要嫁的。你是我的丫鬟,太太说的又不算,我不叫你去伺候姑爷,难道太太还能追到我婆家去不成?实话跟你说,我要嫁的这个人我也不喜欢,咱们到时候过去清清静静过日子便是了,才不要你去做小帮我。”
秀荷欢喜得又要跪下给银珠磕头,银珠哪里肯受,拉住她说道:“你也不用跪,太太再说这样话你应下她,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完了,反正我过了年就嫁过去了,到时候再没人说这个。就是姑爷想,我也不会应”
秀荷连忙点头答应,她心里高兴,却又想起一件事:“家里的布料给姑娘,大姑娘做了衣服,我看着那布料都是从一个地方拿的,太太有时候也会称赞,说‘明家的东西就是好’,我想着大概是姑爷家给姑娘的聘礼,姑娘心里也记着些,别到时候没了东西不好说话。”
银珠眉头略微皱了皱:“这些你不必说,我都知道,太太吩咐你做什么,你好好干就是了,我心里有数。”
听了这话秀荷暗自庆幸,若是跟着金珠,怕是没有这样的好脾气,金珠为着秀芝的活计不如自己,隔三差五挑秀芝毛病骂她,要跟自家姑娘一样被爹妈把聘礼给了姐妹用,怕不是把家拆了都有可能。她向银珠行了一礼,决心要更对她好些,跟着这么个主子,也算是自己的福气。
而银珠也在心里暗暗思量,若是不出手制止,估计自己那箱子里也剩不下什么东西了,她左思右想,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自己的嫁妆不会只剩下三瓜俩枣。
一转眼就到了年底,乔家准备在过年前迎娶金珠过门,李氏忙的脚不沾地,急着把衣服东西都归置到箱子里,等成亲那天抬到乔家。
金珠等着出嫁,头上身上越发喜欢带首饰,这天她见房里没人,拿出沈老爷给她的金簪,对着镜子喜滋滋的往头发上比划。银珠一推门,就看见金珠在那里插戴。
她刚走了两步,还没仔细看看,金珠就想见了鬼一样把东西收了起来。虽时间极短,但她还是看出那根金簪是明家拿来的两根之一,顶上有一小块红石,虽然样式老,但一眼看上去颜色鲜亮,他们乡下自来少见这样的首饰。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生了一计,若不是金珠张扬,她找这个由头怕是还要费事。
晚上吃过饭,沈老爷和李氏自去主屋休息。沈老爷最是疼爱金珠,大女儿都要出嫁了,还絮絮叨叨地商量嫁妆要添些什么,他正和李氏说道一半,就见银珠进了门。
夫妻俩自来少和二女儿亲近,今天见她自己过来,反倒有些惊讶。李氏上下打量她一番,拿不准她要干嘛,遂开口问道:“大晚上不回去睡觉,跑到我和你爹这里做什么?”
银珠看了一圈父母的神色,笑盈盈地说道:“大姐拿了我的金簪玩,现在还没还我,我想着我是要不动了,还求爹娘帮我要吧。”
李氏心下一跳,觉得银珠今天来说的这事可能不小,她眼珠子上下翻了一翻问道:“金珠怎么会拿了你的首饰,别是认错了,你的东西都在我匣子里放着呢,等你出门子时再给你。”
“娘这说的,我总共就这么点东西还能认错,”银珠笑道,“”那金簪子顶上有一块红石,下午的时候在姐姐头上戴着呢。”
听了这话,沈老爷有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他早就把明家送来的两支金簪两对金镯分了一半送给了金珠,本来是要她收好,不许别人知道,不想她倒是把持不住,在银珠面前漏了馅。现在银珠上门来讨,让他这张老脸都有点发热。
“那金簪我给了你姐姐了,她要出嫁,喜欢那首饰,便给她带带,等她回门再还给你。”沈老爷喝了口茶说,“你做妹妹的,也莫要小气。”
银珠收了笑,面上带了点怒色,盯着沈老爷问道:“爹是说笑话了,东西给了姐姐她还能还回来不成?乔家又不是没东西给姐姐,她自己有,还要我的不成?既然这样,我也喜欢乔家给姐姐的,爹给我两件,也等我回了门再送回来好了。”
“胡说,哪有送来送去的道理。”沈老爷拉下脸来,“你嫁到明家去,以后有多少金银,便是送一根给你姐姐又如何?你姐姐嫁的人家不如你,还指望你接济她呢,现在一根簪子都计较起来。”
银珠心里冷笑,还没嫁过去呢,先想着从自己身上捞钱了,家里和明家门不当户不对,去了不受委屈就是好的,哪还可以帮衬金珠。她看沈老爷软着说不通,也不再废话:“我哪里没接济?姐姐的衣服裙子难道都不是用明家的聘礼做的吗?怎么指望我又接济衣服又接济首饰的?乔大户家桩桩样样办的妥帖,并不委屈姐姐,怎么还用上我的聘礼了?这是看不起谁?”
沈老爷听女儿说的有理有据,辩无可辩,他一时生气,也就不讲那个理了,拍着桌子拿起当父亲的架子来:“明家那聘礼又不是给你的,是给我和你娘的,我和你娘自然是想给谁给谁,哪里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聘礼自然是给爹和娘的,可首饰是给我的吧,怎么也给人了?再说爹娘养了我一场用了聘礼没什么,给姐姐用了这算什么?”银珠站的笔直,一双大眼睛奕奕有神,把沈老爷看了个心虚,“爹娘把东西都给了姐姐,到时候可准备让我带什么去明家?明家大门大户,聘礼都是写好单子来的,等我嫁妆拿过去,到底几斤几两人家一看就知道,要是说咱们家扣了东西,难道就好听?”
她顿了一顿,缓和了语气,不再看沈老爷,反而李氏说道:“他府里下人又不是没有周边村子出去的,等传回家来,爹娘也知道会说些什么,姐夫又是个读书人,听到那些风言风语,会怎么看咱们家,怎么看姐姐,难道姐姐也不要脸面?玉珠还小,虽然不需要相看人家,可再过几年要成亲的时候,要是被人说沈家克扣女儿,哪个好人家会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