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桑渴觉得此时此刻,唯一能让她感受到安全感的东西,是自己卧室里那张小小的板床,而不是一直以来令她贪慕不已的裴行端。
她想锁好门,躲进被子里,蒙头睡一觉。
最好一觉睡到天亮,什么都不用管,等到明天睁开眼,太阳照常升起,今天发生的一切全都如浮云散去。
可是即便这样想着,桑渴从裴行端家跑出来后,仍然站在路口茫然好半天,徒劳地做着深呼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想回头看裴行端家亮着灯光的窗户,又不敢。
难受到胸脯上下颤抖,可她进退维谷,不敢回头。
天际黯淡,无星无月。
路灯罩下边是乱腾腾的扑棱飞虫,它们一辈子都在追逐那点虚伪的光亮,冲撞到头破血流,不死不休。
以前桑渴听话听惯了,对裴行端的要求从来照做,可是人不是机器,总有耗光热情的那一天。
桑渴捂着双耳,难受地蹲下身。
靠在绿化带的边缘蹲了一会,裴行端并未追出来,她解脱了。
兰婆不知道桑渴已经离开了,摆好菜,去叫他们,结果门那就只剩下裴行端,桑渴人已经不见了。
外孙背对着门,脊背稍稍佝偻,模样有些失神。但是手腕处凸起的青筋暴露了他心底的岌岌可危的逞怒底线。
兰婆轻声唤了他一下,裴行端回过神,收敛了些外泄的戾气,垂下双臂,径直朝她走去。
洗手过程中,裴行端透过窗户,瞥见外面路边路灯下,那个蜷缩蹲着的小身影。
他一愣,紧接着蓦然笑了,站在窗前颇有兴致地欣赏了好半天。
甩去手上的水珠,然后慢悠悠用干毛巾擦拭。
远远看着桑渴,唇边漾着似笑非笑。
不料下一秒,不知道又看见了什么,那笑意瞬间僵住,继而被震怒替代。
裴行端洗完手出来,哪怕心底已经掀起滔天巨浪,面色仍平静到看不出丝毫端倪,低头,慢条斯理吃着碗里的米饭。
秀兰刚想问一些桑渴受伤的细节,直接就被裴行端给打了岔:
“婆,您搁这么多糖。”他微微皱眉,吃了一筷子酥肉明显觉得味儿偏甜。
除了汤圆他还比较能接受,一般意义上的甜食他几乎都不喜。
“我见小渴来了呀,那孩子嗜甜。”兰婆嗔怪道,“特意为她加的,这丫头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也不跟兰婆说,打小就一身伤,哎哟我真心疼坏了。”
裴行端敏锐地提取了‘一身伤’三个字,闻言,握住筷子的手不自觉微微使了点劲,指缝间泛白,再结合刚才看见的一幕,他眼底染上不快。
过了一会,他声色冷淡地响起,言简意赅:“那是她不安分,爱惹事,四处招惹。”
生生将他自个撇了干净。
兰婆一听顿时插不上话,虽然她一点都不相信外孙口中,对小桑渴爱惹事的形容。
祖孙俩人日常的沟通不多,一顿饭下来几乎也无甚对话。
裴行端心底聚着团火,找不到地儿发泄,他最近对桑渴形容恶劣不是没有理由,要深究起来,大抵还是得怪桑渴。
不知道是不是小姑娘开始迈入青春期,她远没有小时候那般缠着他了,相反开始变得有些若即若离,裴行端喜欢被她当成神明一般供着的滋味,被她软软惨惨盯着,小声念叨一些絮语,哪怕是一些没用的废话,以及会因为自己一个微微皱眉而惊弓之鸟的模样。
但是最近,她变了。
变得有些畏手畏脚,竟然还学会了四处招惹,跟在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人屁股后头,动不动就知道傻笑,被他撞见后还一点都不知道自己错了,小鸭子似的朝他奔过来。
兰婆一吃饱就容易犯困,吃完饭没多久就仰着沙发睡着了。
裴行端慢慢悠悠吃完饭,竟然还兴致勃勃地跑去洗碗,裴少爷洗碗的画面属实不多见。
水池子里泡着脏饭碗以及他一双没沾过阳春水的手。
裴行端的手也很漂亮,骨感且细长。
在桑渴的意识观念中,他浑身上下就仿佛是被天使亲吻过一样,从五官到肢体,再到身体上面的处处细节,皆完美到令人咂舌,令她觉得天地万物之下,造物主确实真的格外偏爱,藏有私心,会在某一个人物作品上面精雕细工,不遗余力。
桑渴在他面前,真就觉得自己宛若一只丑小鸭。
将碗筷悉数摆齐,擦干净手,裴行端从厨房出来,望见兰婆睡得正熟,于是将门悄悄带上。
他站在门边,扒拉了两下头发,掏出香烟打火机,肆无忌惮地开始抽。
火苗瞬亮,青烟乘上。
他动了两下脖子,眼底慢慢浮上厉色。
真是不乖,一点都不听话。
死丫头。
合着将他说过的话,全是当放屁。
桑渴一回到家,就将自己关进卫生间。
在医院的时候,嘴巴已经用漱口水清洗多遍了,但她现在仍然觉得喉咙管里像是有异物堵着。
耳朵不能碰水,她想洗澡,但是过程很困难。
桑渴在卫生间磨蹭了好久,还是决定先不洗漱,去翻找钱盒,结果里面就几张十元二十纸币,刚才医院里看耳朵医药费花了近三百块,她抱着钱盒坐在地面,又有点崩溃,她欠裴行端好多,感觉还不清了。
桑渴手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刚躺下。
卧室的门被咚咚敲响。
她瞬间针芒在背。
敲门的频率不快,但是来人似乎非常有耐心,大有这门敲不开他就不离开的决绝之态在。
桑渴又一次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门一直敲啊敲,慢条斯理,一点都不着急。
三分钟后,桑渴承受不住了,从床上爬起来。
“桑渴,我给你带了饭,阿婆吵着要我给你。”
裴行端语气平静,隔着门板,字字清晰地传到桑渴的左耳里。
桑渴咬唇,这门似乎必须得开。
结果刚一打开,裴行端两手空空,径直迈入。
桑渴望着他,眼圈瞬间红了。
他又骗她,这个伎俩少说已经用了十几遍。
见桑渴一脸傻样地站在门边不动弹,裴行端冷笑一声。
“过来,桑渴。”
桑渴后背抵着门,摇头:“我想睡觉,你走。”
这是桑渴头一回紧巴巴地赶他走。
裴行端颔着首,顿时心头觉得滋味曼妙。
“你睡你的,我不走。”裴行端朝她的小书桌前的椅子上一坐,姿态懒散,四下看了两眼,发现她床上铺散着几张旧钞票,一下子又来了兴趣。
“桑渴。”
“你很缺钱?”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于幽深且意味不明的,透着讥嘲揶揄,桑渴不由得愣在门边上。
一提及金钱的字眼,桑渴脑子里轰然乍现的东西就是俩字:嫖资。
不久前刚刚从他嘴里说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