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人如飘萍,谢玄祯收拢了思绪,终于颤声开口:“老师,我来晚了。”
话一出口,沙哑得骇人。
“殿下……你来了……”孟宗固带着花白的胡子沾上了血色,他慨然一笑,目光中带着后继有人的赞许:“殿下,我……咳我与陛下君臣缘分已尽,北伐、之事,仰赖殿下了!”
谢玄祯恨自己的眼神这么好,看着孟宗固身前的血迹,她毫无知觉的腿更软:“老师?!”
她一下子滚下轮椅,扑在腥臭扎人的稻草堆上。
仿佛天地共怒,人神同悲,一声炸雷,石破天惊在窗外响起,哗啦啦的雨滴紧随着砸落到人心间。
苍白的闪电撕破黑暗,将牢狱里面两个失了魂魄的人映照得清清楚楚。
鲜血汩汩淌出,谢玄祯用胳膊撑着爬到须发皆白的孟老将军跟前,素白的双手被鲜血浸染。
她目色赤红一片,惊声哀道:“老师……不!传御医,给孤传御医啊!”
一边说,谢玄祯一边用力压迫孟宗固的脖颈伤口止血:“老师,老师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洗刷冤屈的!老师,我去叫御医!”
为什么?父皇母妃皇兄容不得一个对她好的人?!为什么?!老将军就是因为偏爱她,所以才有这个下场么?
谢玄祯眼泪随着暴雨一起落了下来。
“叫,叫个屁!”听着平疆郡王带着哭腔的声音,孟宗固强打着精神,中气不足地斥道:“小子,男儿有泪不轻弹!”
孟宗固杀惯了异族,没想到最后杀人功夫还要用到自己身上。他好不容易拖到了谢玄祯到来,心中执念已去了大半,他正色道:“你……你给我说,咱们铁壁军歌、怎么,怎么唱得来着?”
“……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蛮奴兮壮志必酬!”1谢玄祯哑着嗓子,哽声念了起来。
“对!好……你记住,铁壁军就交给你啦,六郎……也交给你。陛下不想北伐,小子你可别忘了!北地百姓可等着你哩!”孟宗固胸腔中的气越来越少,他粗糙苍老的大手攥住谢玄祯手臂,用尽全力颤声再嘱道:“你可别忘了啊!”
又是一道粗壮的闪电劈过,光芒下,谢玄祯看着孟宗固殷切目光,她穷途末路一般疯狂点头:“我,永志不忘。”
她的心中满是晦暗,所有期待、希望此刻已经化为灰飞,埋葬在夜里,被暴雨冲刷后,再无半点痕迹。
谢玄祯眼睛滚烫,热泪滚滚不停。
听到答应的声音,孟宗固点点头,唇边带起笑意:“……南望,王师又一年……别、别让他们白等……”
孟宗固说完这句话,握着谢玄祯手臂的手再无力量,他虎目阖住,头颅垂落,已经是了无生息。
惊雷滚滚而来,谢玄祯不敢、不愿、不能相信这个结果,她拖着没有知觉的双腿,拼命拍打着牢门:“来人,来人啊!救救孟将军……救救孟将军……”谢玄祯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哀毁至极,一口鲜血涌上喉头。
谢玄祯手指胀痛到没有知觉,她入魔似的依旧疯狂拍打森严铁木,期望有个人能够听到她的呼喊。
然而一切终究是无法改变。
雨瓢泼砸出闷声,惊雷怒吼不绝,牢狱里,微弱的火光亦散了。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有些人却永远回不来,有些结局却永远改不了。
终是青山无幸,天地堕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