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移默化的可怕之处就在这里,原本葛朗台在家里说一不二,从来不肯向任何人妥协。可是为了得到金用品盒,他不得不给欧也妮钱,为了葛朗台太太的遗产,不得不同意欧也妮每年十万法郎的花费,然后是巴黎的府邸、泰伊古太太的赌债还有每年公债收益的支配权……
一步一步,葛朗台已经习惯了欧也妮从他手里不停的拿钱,而他,却只听到欧也妮报给他赚钱的数目,实际上并没有得到欧也妮赚来钱的支配权。
纽沁根借葛朗台沉默的机会,向欧也妮笑着提议:“欧也妮小姐,不知道你找好场地没有,我们银行有别人抵押的厂房,如果你需要的话,会远远低于市价的。”
葛朗台看向纽沁根的目光一下子和善起来,欧也妮对他这一点十分满意——老头儿不只是对自己人苛刻,对外人更是恨不得扒下皮来。只要有便宜可占,他的脸色变换的毫无违和。
“这要问爸爸的意思。”满意了的欧也妮,很愿意做一个乖巧的女儿。
葛朗台也不推辞,开口询问纽沁根说的厂房在哪里,有多大,那个地段的市价是多少,纽沁根银行可以多少钱转让给欧也妮。
等纽沁根一一回答完了,葛朗台就结巴起来:“你知道,男爵先生,我,我是一个外省人,头一次到巴黎,我对巴黎,对巴黎……”
“葛朗台对巴黎的布局并不熟悉。”了解葛朗台的格拉桑自然的替他说出自己想说、急切间找一准用词的话。
葛朗台很满意的笑了:“是的,我不熟悉,真的不熟悉,按您说的价儿,那个价格是多,还是少,是不是少,我不知道,我一点儿也不清楚,我得问问,再和欧也妮商量一下。”
价值两万法郎的厂房,因为抵押只用了一万法郎,纽沁根因为想跟欧也妮拉近关系,愿意原价出手,葛朗台竟然还要商量?这让从来都尽可能多的从别人口袋里掏金币的银行家,心里很不是滋味。
“亲爱的,”安奈特得到纽沁根的示意,向欧也妮开口了:“纽沁根先生说的那个厂房,还没有到最后抵押期,他按照抵押价格转让给你,是冒着很大风险的。”这么说,欧也妮应该看出纽沁根的诚意了吧?
听说厂房还有风险,葛朗台眼里闪过精光,面上却十分愤慨:“先生,我认为您是一个正直的人,所以还想向您的银行投资,才把您和男爵夫人都留了下来。没想到,没想到,您竟然要把风险,风险,转移,转嫁,转让……”他的气愤去的很快,离开了气愤,用词又出现了障碍。
格拉桑不得不重新登场:“要把风险全部转移给欧也妮小姐。”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葛朗台重重点头,赞同格拉桑的意见:“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您竟想把风险全部转移给她。”
纽沁根从来没被人当面这样诬陷过,他试图解释,可是老箍桶匠表现出老年人的固执,不肯再跟这个想陷害他女儿的人打交道,纽沁根刚刚听说的投资,就这么化成狂风里的云彩,不见了踪影。
欧也妮仿佛才反应过来一样,气愤的向葛朗台嚷了一声:“爸爸,您明明都答应我了。只是六百万法郎,为什么突然就变卦了?”
六百万法郎?只是?
纽沁根夫妻跟格拉桑都听呆了。
最知道葛朗台底细的格拉桑,也没想到葛朗台会把全部家底都拿出来,任由欧也妮投资到纽沁根的银行。
还好还好,纽沁根想把一处还没有到抵押期的厂房,处理给欧也妮,一下子失去了葛朗台的信任,要不格拉桑真的会哭死——劝说葛朗台同意委托别人代为投资的,可不就是格拉桑本人!!
如果他的银行有六百万法郎的投资,哪怕他还不是贵族,格拉桑觉得自己都可以与最顶尖的贵族平起平坐,再没有任何一个巴黎的贵族敢对他说一个不字,也不会在哪一场宴会里,被安排在离主人最远的座位上。
纽沁根则在怀疑人生,难道法郎已经不值钱到这种程度,随随便便一个外省人,都能拿出六百万法郎了吗?
安奈特的内心更是崩溃的,她没有记错的话,葛朗台可是夏尔的亲大伯,他如果能随随便便拿出六百万法郎的话,为什么夏尔父亲的财产还在清理当中,而不是直接清还?
葛朗台也很气愤呀:“小姐,是你告诉我,投资六百万法郎的话,银行会主动向你提供内部消息,可是这内部消息,不应该是欺骗你购买还没到抵押期的厂房吧!”
看吧,哪怕老箍桶匠一点儿也不知道欧也妮的计划,可是他对金钱的珍惜仍是欧也妮最大的助攻。这话说的欧也妮低头不语,看上去就是被人当面打击的说了大话的孩子。
纽沁根坐不住了,他必须让这笔投资落到纽沁根银行:“葛朗台先生,您误会欧也妮小姐了。那座厂房虽然还没到抵押期,可是抵押人为了清偿欠款,早在一年前已经出发去美洲,寻找发财的机会。我相信一个月之内,他是不会回来的。”
“就算他回来了,只拥有优先赎回的权利,可是在此之前我本人对那个厂房十分感兴趣,已经按市价溢价百分之十购买下来了。”
葛朗台一句话就让纽沁根闭上了嘴:“欧也妮需要的是抵押价格的厂房,高于市价百分之十的厂房,不是增加了她的投资成本吗?”
纽沁根狠狠瞪了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安奈特,发现妻子正两眼放空,根本没有收到自己这愤怒的注视,只好先对付葛朗台:“您误会了,葛朗台男爵。”
葛朗台把纽沁根瞪妻子的那一眼,替安奈特还给了纽沁根,定定的看着银行家,好象在说:我就这么看着你,看你说出什么花样来。
纽沁根咽了一口唾沫:“那厂房还是会按着抵押价格出让给欧也妮小姐,做为纽沁根银行接受欧也妮小姐投资的诚意。”
葛朗台轻蔑的笑了:“先生,六百万法郎的投资,你用一万法郎表示诚意,还真是诚意十足呢。”
你不是对巴黎一点儿也不熟悉,并不知道巴黎房屋的价格吗?纽沁根只能胀红着脸接受了葛朗台的鄙视,心里计算了一下后,提出:
“那间厂房,是纽沁根银行送给欧也妮小姐到巴黎的礼物。而纽沁根银行接受欧也妮小姐的投资之后,会每个月向欧也妮小姐提供一次内部消息。欧也妮小姐每个月可以调动不超过六百万法郎的资金,不收取任何利息。”
这样的合作,对于欧也妮来说已经很有利了,她稍稍抬起点头,看向葛朗台的目光里充满了祈求。
可惜葛朗台不为所动,他说出来的话十分残酷:“纽沁根先生,我觉得您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欧也妮不管向哪一家银行投资,她都可以不掺杂任何条件的动用自己的六百万法郎,谁也不能把她的六百万法郎骗走。”
你还能不能讲一点儿理?纽沁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难缠的对手:“葛朗台男爵,您忘记了,欧也妮小姐投资的六百万,在年底的时候会按着股份,得到纽沁根银行的分红。”
“可怜的孩子,”葛朗台老父亲的情绪彻底被纽沁根带动起来了:“她和我一样,只是,只是头一次,头一次到巴黎,她什么也不懂,听了别人的介绍,以为您是个好人。她看不懂帐本,不知道什么是税前分红,也不知道怎么,怎么样……”
“欧也妮小姐不知道怎么合理避税,是吗葛朗台?”格拉桑牌翻译再次出面。
葛朗台感激的看了格拉桑一眼:“是的,就是这样,可怜的孩子一个人,会被人把所有的东西都骗走的。可我在索漠,什么都帮不了她。”
“葛朗台,我们有这么多年的信任,其实你和欧也妮可以考虑一下我的银行。”格拉桑觉得自己有了争取一下的机会:“你要相信,如果欧也妮投资我的银行的话,我可以给她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她随时可以调度自己投资百分之一百五十的额度,只要一个会计年度内填平就行。”
纽沁根看格拉桑的眼睛里充着血,如果不是还有女士们在场,他都要跟格拉桑决斗了:“格拉桑先生,你所在的银行,并不由您一个人做主。可是纽沁根银行却不一样,它,是完全属于我个人的。”
“基于这一点,我可以一个人决定,怎么让欧也妮小姐的投资利益最大化,还不会在下次走进这间客厅时,羞愧的向葛朗台男爵承认,我说了大话。”
说完,纽沁根再次转头看向葛朗台,还叫了欧也妮一声——以后,投资人便是欧也妮.德.葛朗台小姐,一定要照顾好她的情绪,这一点巴黎的银行家比索漠的银行家做的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