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欧也妮肯,阿尔丰斯更愿意把马直接送给她。欧也妮认为这一点不用让葛朗台知道,否则自己的耳朵又会被荼毒。
就这葛朗台也觉得浪费,爬上马的动作生硬无比,让泰伊古太太的心理总算平衡了一些。她悄悄向欧也妮咬耳朵:“男爵先生骑马的动作,好象在牧场骑驴子。”
泰伊古太太的比喻虽然有些不尊敬,却十分形象贴切,直到马车停下,欧也妮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失。带着这样的笑容,欧也妮被葛朗台搀下马车。
一看到站在纽沁根府前台阶下的人,她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下来,丝毫没理会正做出深情凝望的人,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时,立刻露出洁白的牙齿,想用自己的笑容响应欧也妮。
站着迎接欧也妮父女的,正是拉斯卡加.德.隆格尔子爵。不知道隆格尔伯爵夫人是怎么点醒他的,哪怕是阿菲道斯男爵夫人亲自出面,拉斯卡加还是迅速的与暧昧不清的阿菲道斯小姐划清了关系,不管欧也妮与葛朗台到哪里赴宴,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很快,巴黎上流社会,都知道拉斯卡加在追求欧也妮,哪怕欧也妮对他并不假以颜色,葛朗台更是见一次讽刺一次,还是有认为拉斯卡加有成功可能的人,不停的为他创造机会。
也不是没有破坏者,现在跟葛朗台亲切打招呼的博诺就是其中一位。他殷勤的跑过来,就差给葛朗台一个拥抱,然而眼睛一直盯着欧也妮:“男爵先生,不得不说,您的女儿真是一朵盛开的玫瑰,为巴黎这座花园增加了浓重的色彩。”
这么土味的夸奖,让欧也妮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葛朗台却听得兴致勃勃:“你说的对,不过在培养这样的玫瑰,可不是什么落魄的贵族能做到的。”
刚刚走近的拉斯卡加,膝头无辜中了一箭,还得赔着笑与葛朗台打招呼,又彬彬有礼向葛朗台问好,倒让欧也妮高看了一眼——能隐忍的人,总比时刻怼天怼地的人该多得到一份尊重。
欧也妮静静的挽起泰伊古太太,不想听葛朗台的奇谈怪论——前几天还嫌博诺不是贵族,今天为了让拉斯卡加知难而退,就对人笑脸相迎,这样的事儿还是留给葛朗台做好了。
安奈特尽职的做着女主人的本份,一见欧也妮与泰伊古太太就扬起笑脸:“亲爱的,你来晚了,好几位夫人都问起你与德.泰伊古侯爵夫人呢。”
欧也妮向她行了个曲膝礼:“没有办法,爸爸总希望他一出场,就能赢得大家的注意。”
安奈特回以更大的笑容:“等到德.葛朗台先生投资纽沁根银行的消息见报之后,哪怕他第一个出场,大家都会注意到他的。”
对这样流于表面的试探,欧也妮回应的得心应手:“那正是爸爸愿意看到的,我相信见报的日子很快会到来。”
安奈特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下意识的去找自己丈夫的身影,想把好消息分享给纽沁根。泰伊古太太不满的看了欧也妮一眼,觉得再让纽沁根夫妻担心一个宴会的时间,欧也妮可以得到更大的利益,那样她得到的法郎数也会增加不少。
欧也妮在安奈特看不到的地方,轻轻拍了拍泰伊古太太的胳膊,算做安抚。泰伊古太太别开头,把目光看向早到的客人们。
不得不说,哪怕欧也妮府上宴会请到的客人也不少,可是相比在巴黎多年的纽沁根,客人们的档次还是有差别的——如果不是有泰伊古太太,那些十二世纪起家族就是贵族的人家,根本不会参加欧也妮府上的宴会。
纽沁根家的宴会就不同,别看老牌贵族看不上纽沁根这个男爵,可是只要需要用钱的人家,都不会放过与一个银行家交好的机会,他们的请帖不少人要费尽心思才能拿到。
就如现在,离请帖上的时间还早,已经来了有四五十人,外头还有宾客陆续到来。也亏得纽沁根与葛朗台的行事大不相同,他从一开始买府邸的时候,便把一楼分成两部分,一半用来做客厅,另一半用来做餐厅。
这样哪怕来的人多,还可以装得下。
欧也妮为这样的场面咋舌,葛朗台已经从后头快步走了上来,从泰伊古太太手里接过欧也妮,小声向她嘀咕:“我觉得等下跟纽沁根谈的时候,股份不足百分之三十五是不能投资的。不然他会把你的钱都用来请客。”
欧也妮不敢想纽沁根等宴会结束后,发现自己为了巴结葛朗台组织的这场宴会,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损失,会是什么表情。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隆格尔伯爵夫人,她得先把这个人打发了。
隆格尔伯爵夫人其实并不想主动跟欧也妮说话,可是她身边的葛朗台,让隆格尔伯爵夫人有了强烈的危机感——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看好拉斯卡加——不得不站出来表现自己对欧也妮的亲切态度。
“欧也妮,你终于来了,好几位夫人向我问起你呢。”隆格尔伯爵夫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正面对她的欧也妮不用看都知道,这笑是声音的伪装,绝对不会到达眼底。
葛朗台在自己家宴会的时候,已经知道了隆格尔伯爵夫人母子的存在,却对这位葛朗台太太方面的亲戚没什么好印象——对一切追求欧也妮,想从他手里骗走嫁妆的人,葛朗台都没有好印象。
现在隆格尔伯爵夫人竟然敢站到他面前,葛朗台才不管人家脸上的表情管理的多好,笑容看起来多么熟稔亲切,只冷淡的向人微微躬了下身,算是见过礼,便向欧也妮说:
“那边的好象是阿尔丰斯子爵,听说他帮过夏尔好大的忙,我一直想谢谢他。欧也妮,对于帮助了葛朗台家族的人,你应该陪着我一起去道谢。”
隆格尔伯爵夫人再好的表情管理,对上葛朗台这个完全不在乎巴黎社交礼仪的老无赖,也一寸一寸的崩裂开来,发出一声僵硬则尖利的笑声:“男爵先生,您就是这么对待亲戚的?既然能如此对待活着的亲戚,对死去的……”
“伯爵夫人。”欧也妮不高兴的叫了一声,想反驳隆格尔伯爵夫人的话。
可是一向结巴的葛朗台,先她一步气愤的抬手,哆嗦的指向隆格尔伯爵夫人,说出来的话虽然还结巴,可是语速很快:
“夫人,我,我很尊敬我去世的太太,很尊敬。没有人可以,你也不行,我不认识你,你,凭什么,凭什么指责我?我,我女儿,我太太,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亲人。你从来,从不关心我太太,一次也没有,现在指责,不行,不可以指责,我的太太,哪怕她死了,也是我的太太,你不能指责……”
说到这里,老箍桶匠的眼里饱含了泪水,看向围拢过来的人们:“我,葛朗台,跟我太太,结婚二十多年,二十多年,我太太,只有外公、父母,没有别的亲人,从来没有问候她,没人关心她。现在却指责她,借着她指责我,和,我的女儿,是我跟太太的宝贝,现在有人指责我们的女儿。”
最后一句老父亲的怒吼,是咬着牙、瞪着眼,恨不得把自己鼻子上的肉瘤抵在隆格尔伯爵夫人脸上嚷出来的,随着这一声吼,眼角边的泪终于掉了下来,顺着那些被岁月侵蚀出的皱纹,散布得各处都是,看上去好不凄惨。
隆格尔伯爵夫人惊呆了。巴黎的女士们相互之间有龃龉,当面也会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可是不会直接指出来。现在葛朗台就这么当着所有客人的面,说出自己不配指责他,不配指责欧也妮。
她并没有指责欧也妮好不好?
客人们也都惊呆了,竟没有人第一时间出来劝说或是打圆场。一来跟葛朗台实在不熟悉,二来葛朗台的指责虽然含混,该说的一句不少,就算说的嗑嗑巴巴,可是都说清楚了。他们还真没有立场劝。
欧也妮前几天留葛朗台多住几天,有一部分客气的成分,可是今天见识了他的战斗力,是真希望葛朗台留下来了——这语言能力,真是没谁了。
谁说只有口齿伶俐的人才能占上风?看人家葛朗台,说的结结巴巴,可是正因为他结巴,谁好意思打断他?
老父亲都如此卖力表演了,欧也妮也娇弱的靠在葛朗台的胳膊上,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汽:“爸爸,别说了,请您别说了,我们,我们还是回家去吧。”
发现宾客有异动的纽沁根夫妻,分别从不同的方向走来,正听到欧也妮脆弱的请求,安奈特不安的看向纽沁根,发现丈夫看隆格尔伯爵夫人的眼神象要吃人。
上一次纽沁根露出这样目光的时候,一位侯爵不得不把自己抵押在纽沁根银行的府邸让出,更把自己祖传的钻石、妻子的首饰、儿子的马车,都低价出让给纽沁根银行,那家人再也没有在巴黎出现过。
可是隆格尔伯爵家与那位侯爵不一样,隆格尔伯爵还有德国使馆任职,而纽沁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德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