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也妮觉得,能从葛朗台的脸上看出尴尬或是不好意思的人还没有出生,她自己也没有这个能力,由着葛朗台轻松的把自己的诧异掩盖起来。
葛朗台鼻子上的肉瘤都没有动一下,就那么自在的把酒杯举到嘴边,好象欧也妮揭穿的问题根本不存在:“特劳丰庄园?德泰伊古太太可不认识什么特劳丰、特瓦丰,她就是一个连饭也吃不上的破落贵族。”
“恰巧,特劳丰的前主人也吃不上饭而已。”欧也妮用家庭老师新规范过的动作,优雅的举杯抿一口:“爸爸,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是把话都放在桌面上说吧。我对泰伊古太太不满意,不想让她再留在老宅里。”
葛朗台这次没有掩饰自己的诧异:“我还以为你们相处的很好呢。看看你现在的举止如此优雅,不都是泰伊古太太的功劳吗?”
欧也妮想回自己的房间里歇歇脚,说出来的话便有些不客气:“可是她的心太大了,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她想要的要不只是每年五百法郎的薪水,而是剩下的全部。就跟特蓬风或是阿道夫想要我的全部一样。”
“她所以敢这样想,是因为你给了她希望,不是吗?”欧也妮喝干了自己杯里的酒,放下酒杯后,一点儿也不给葛朗台分辩的机会,带着自己买回来的东西上楼去了。
一声一声的登楼声,听在葛朗台的耳朵里十分熟悉。这节奏与当日葛朗台太太病重时一样,一下一下踩在他的心上。
“她是怎么知道的?”葛朗台气愤的放下杯子,觉得这宅子里的事情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转头四下打量哪里出了问题的时候,正好看见从门口处走进来的拿农。
拿农手里还拿着她新得的围裙,刚才与高诺瓦叶的见面,让老姑娘的脸上罕见的散发出光芒。听到主人问自己话,还以为是在问欧也妮怎么知道自己中意的正是高诺瓦叶,咧开嘴笑了:“先生,小姐虽然说的不多,可是她的眼睛亮着呢,跟你一样明察秋毫。”
出于动物的本能,拿农决定对父女两位主人一起奉承。
葛朗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现在,去问问欧也妮,我要与她谈一谈。看看她有没有时间。”
遵从葛朗台吩咐已经成了拿农的本能,哪怕父女两个刚刚才谈过,拿农也觉得可以再谈一次,上楼去请欧也妮。欧也妮听到葛朗台的这个要求也没有觉得惊讶——这次葛朗台先生应该不再敷衍,愿意跟她详细谈一谈了。
“你是怎么猜到的?”葛朗台这次选择开门见山。
欧也妮同样不想在这件事上多纠缠:“爸爸,我了解你就象你了解我一样。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心里同样把自己的东西看的很重。”
“泰伊古太太来的头一天,我就知道她瞧不起我,可是她不得不掩藏这种情绪,因为她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今天问她是不是熟悉巴黎,她说起来头头是道。可是这样一个对巴黎十分熟悉的贵族太太,却甘心每年只领五百法郎薪水,教一个她瞧不起的学生,还不够奇怪吗?”
“如果泰伊古太太只是为了钱,我想请她陪我去巴黎,她却不同意,哪怕我额外付给她费用也不行。所以她究竟是不是急需用钱,还真是让人费解呢。”
葛朗台头一次听独生女对一件事分析的头头是道,赞同的点头:“是的,你说的没错,的确让人费解。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这当然跟你有关系,”欧也妮一点也不为葛朗台的推托气恼,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因为泰伊古太太不肯去巴黎,全都是因为你呀,我的好爸爸。”
葛朗台没有反驳,静静的看着独生女,想听听她接下去的话。欧也妮没有让他多等:“你给她希望,让她以为如果她能影响我,让我不花钱,继续过原来那种懵懂无知的日子,她就可以得到你的信任,最终得到所有剩下的财产。”
“三年,不离开索漠的老宅,任由泰伊古太太对我的生活指手划脚,而您却没有违背公证书上的条款,我不能因此请财产清算人上门,对吗我的父亲?”欧也妮做最后陈述。
“可是她没能影响你。”葛朗台想起拿农一直拿在手里不撒开的新围裙,有些沮丧的嘟嚷着。
“她当然影响不了我。”欧也妮继续笑着说:“因为她从来没有得到过我的信任。”
“为什么?”葛朗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家里你明明对她言听计从,不管她让你做什么你都不会拒绝。”
“因为她姓泰伊古。”欧也妮给葛朗台揭晓答案:“我写信给在巴黎的台格拉桑先生,知道特劳丰家庭没有破产前,有一位小姐,嫁给泰伊古侯爵。很不幸,那位泰伊古太太跟我的家庭老师一样,因为赌博欠债无力偿还,不得不长居乡下。”
这一次葛朗台没有掩饰自己的沮丧:“你竟然不信任你的父亲,宁肯写信给外人调查他给你请的家庭老师。”
“相信我,父亲。”欧也妮的神情很郑重:“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利益是一致的。所以,我真的打算去巴黎,并且接管台格拉桑先生手里的公债。”
“你疯了。”葛朗台竟把双手合十望向黑乎乎的天花板:“你连公债怎么买卖都不懂,就想接手台格拉桑?你去巴黎住在哪里,你会让巴黎把我们吃的骨头都不剩的。”
“我只是写了一封信,格拉桑先生就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别人也同样可以从他的嘴里问出我们的信息,不是吗?”欧也妮寸步不让,说出最让老箍桶匠担心的事。
他犹豫,他挣扎,他在自己财产安全与跟欧也妮博弈之间纠结,不时的看欧也妮一眼,再低头算计一番。没有人能知道短短的时间里,葛朗台的脑袋里想了多少东西,可是他看向欧也妮的时间越来越长,分明是有了主意。
“台格拉桑每年都会按时把三厘利息送回索漠,你能吗,小姐?”葛朗台要向女儿要一个保证。
欧也妮知道公债的本金最终会达到六百万法郎,每年光是利息就有十八万法郎。或许现在葛朗台手里的公债还没达到这个数目,可是每年的收益却能让欧也妮做很多事。
因此她冲着葛朗台笑的很纯良:“爸爸,巴黎的消息瞬息万变,王上的一个眼神就能让公债涨或者跌。您真觉得,我每年把公债的利息都运回索漠是个好主意,而不是让它们在巴黎的市场里打上几个滚?”
葛朗台敢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当着女儿说过这些资金运转上的事儿,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来的知识——关于公债的涨跌,的确可以由达官贵人们操纵,不然葛朗台也不会直到台格拉桑去巴黎后,才把手伸向公债。
“可是咱们头上并没有贵族头衔,王上不会接见你,那些达官贵人们不会招待你,他们的客厅你进不去,就得不到那些消息。”葛朗台指出欧也妮话里的漏洞,心里却巴不得她能说服自己。
欧也妮笑的还是那么纯良:“爸爸,你忘记特劳丰庄园了吗,您有四五十万法郎的年收入,名下有特劳丰这样的领地,有诺瓦叶修道院,您还做过索漠市的市长。运作一下,您至少可以被封为男爵。”
“我们不能忘了泰伊古太太,她在巴黎可不是默默无闻的人呢,有她帮忙,我觉得您到秋天的时候,就会被人称为德葛朗台男爵大人了。”
不能增加财富的爵位,对葛朗台来说没有吸引力,倒是家庭老师再次被提起,让他难得的有些不自在:“你不是说不愿意她再留在家里吗?她真的不适合出现在巴黎。”
欧也妮这就不笑了:“泰伊古太太和我去巴黎,不算留在家里。至于她欠下的赌债,短期内需要支付的只有五六万法郎,因为她的信用太差了,才不得不躲到乡下。我可以替她还上这些赌债。”
葛朗台跳了起来:“五六万法郎,难道你不知道这个数目意味着什么吗?要卖多少捆牧草才能换回来。”
忘了你的牧草行吗?欧也妮觉得自己被葛朗台打败了:“爸爸,别再担心你的牧草了,等我去了巴黎,牧草只是你草场的点缀,我会在上面放满金币给你欣赏。”
被描绘出的画面很美,葛朗台听的热血沸腾。可是他的财富不是靠描绘得来的,再美的画面也不能让他失去理智,把自己的金库向一个拿来利用的工具打开:“她在巴黎的府邸马上就会被拍卖……”
“那我们就把它拍下来。”欧也妮很轻松的说出自己下一步的打算——去了巴黎,欧也妮德葛朗台小姐不能租房子住,有一座自己的府邸,是打进巴黎社交圈的堡垒。
葛朗台被欧也妮天真的话给逗笑了:“小姐,你知道一座一□□一年就建成、位于贝尔坦街的府邸,哪怕是拍卖得需要多少钱才能拿到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