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幸好你来了。”赵冽做出一副无奈又羞恼的表情,“这个人突然半夜闯我寝宫,我差点以为他是……我看他身形穿着眼熟,便想起那日在天上和妖魔战斗的人,猜测他应当就是你口中的师叔,这才让侍女去请你。”
“他确实是我师叔。”陈奕不可置信地道,“可是我师叔,怎么会……这样?”
如果不是了解师叔为人,陈奕都要把他认成采花贼了。
半夜闯女子闺房还衣衫不整,怎么都不像是个正经人。
“仙人能否将他拉开。”赵冽黛眉微蹙,低声道,“我观他行为举止有些不对劲,竟如孩童般……他是不是神智出了什么问题?”
陈奕梦如初醒,看了一眼赵冽,接着他的视线就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撇开。
赵冽还穿着寝衣,寝衣是柔和浅淡的月白色,布料十分轻薄。她被成忆缠着没法换体面衣服接待客人,便只能批了件外衣。
陈奕耳朵尖红了,他不敢再看赵冽,垂着头迅速拉住成忆低声道:“师叔,师叔!你醒醒!”
成忆身上一片冰凉,那温度不似活人,陈奕惊了一下,再看他的脸,惊讶地发现他眼中闪过几丝红色的魔纹。
成忆师叔走火入魔了!
成忆神智越发不清醒,他胡乱地抓来抓去,口中话语破碎:“师姐……别走……”
听见“师姐”这两个字,陈奕怔住,他想到嘉旭公主与赵冽相似的脸,隐隐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让成忆师叔执念成魔的,是赵冽。
“你师叔为何叫我师姐?”赵冽疑惑地看向陈奕。
陈奕避开赵冽的眼神,解释道:“公主受惊了,我师叔受了重创神智不清,惊扰了公主,师叔所说的话,还请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好。”赵冽顿了顿,又道,“你先前就说你师叔受了伤,他现在是……”
“公主勿忧,师叔很快就会恢复的。”陈奕道,“至于那与我师叔打斗的魔修,他也受了伤,短时间内不会再兴风作浪,最多明日,宗门支援便会到来,我等会护晋国安然无恙。”
明日,这么快?看来要通知孟南飞早做准备了。
“公主请继续休息,我要带师叔去疗伤了。”陈奕行礼。
赵冽欲言又止,神色担忧,但终究没说什么,而是道:“望你师叔早日康复……救治皇都灾民的事,也要多多劳烦仙人了。”
“这本就是我们该做的。”陈奕温声道,“公主不必称我等为仙人,直接叫我名字便可。”
“这于礼不合。”赵冽想了想,“不如本宫叫诸位仙人为‘道长’?”
“全凭公主所愿。”陈奕道,“在下告退。”
陈奕小心地托起成忆师叔,然后取出一枚小巧的飞舟,飞舟法器转瞬变大,足以容纳一人。陈奕将师叔放在飞舟之内,正要掐诀把他带走,成忆却忽然用力挣扎了起来。
一个化神修士,哪怕身受重伤,战力依旧是不可小觑的,更何况陈奕的修为才筑基大圆满,他很快就控制不住成忆了。
成忆暴动的灵气差点把飞舟法器撑裂,他用力地捏着船沿,一道道裂缝在他手下蔓延。
他难耐地喘息着,阴煞咒再度发作,他衣服上、头发上、眉毛上尽是白霜,阴寒的气息在宫殿内弥漫。
“师叔,成忆师叔!不要再乱动了!”陈奕紧张地试图唤醒他,可是成忆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成忆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陈奕凑近一听,听见他居然还是在叫“师姐”。
陈奕一筹莫展之际,赵冽上前一步道:“不如……让本宫试试?”
她道:“方才本宫哄了两下,他就没那么闹腾了。”
陈奕:“……”
“好、好吧。”他心情复杂地让开了一点,“公主小心,这阴煞之力很是厉害,公主□□凡胎,阴煞入体是要大病一场的。”
他说话间,赵冽已经握住了成忆的手。
好冷的温度,比刚才还要冷。
“别动了,师弟。”赵冽声音放缓,“师姐带你去看病。”
成忆紧捏船沿的手倏然放松,他含糊不清地念了句:“好。”
果然不再动弹了。
陈奕心情更加复杂了。
赵冽收回手,压低嗓音解释道:“你师叔似乎心心念念地想见一人,他把本宫认成了她,还叫本宫师姐……所以本宫想着,若是本宫假扮成他的师姐安抚他一下,便能让他听话了。”
陈奕深呼吸,苦笑着拱手道:“多谢公主……给公主添麻烦了。”
“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麻烦。”赵冽道。
……
成忆师侄两人离开了赵冽的寝宫。
他们一走,赵冽便取出一枚伪装成凡玉的传讯玉佩联系了孟南飞。
这玉佩是孟南飞给她的,目的是方便双方交换消息。
“魔主大人请吩咐。”孟南飞很快就回应了。
“玄宗的支援明日就到,你准备准备。”赵冽道,“他们知道你在晋国,为保险肯定会派出实力不弱于成忆的大修士。”
孟南飞肃声道:“是,属下明白。那件事,属下会即刻安排妥当。”
孟南飞办事效率还是可以的,他不是磨叽的人。
离天亮还有好久,赵冽躺回榻上,心神沉入蜃珠幻境修炼法术,同时运转《大天魔经》和《噬龙决》汲取天地元气和龙脉之气。
她当前修为练气六层,她有预感,等她修为抵达筑基,龙脉之气的作用就会大幅度下降。
不过那时,她估计已经顺利潜入玄宗了。
修真界天地元气充沛,她的修为进境会更快。
一夜很快过去,赵冽照例洗漱用膳。
她梳妆打扮,按照流程前往皇帝的寝宫照看便宜父皇的病情,扮演孝顺好女儿,顺便处理处理鸡零狗碎的宫务,扮演负责任的好公主。
她路过御花园时听见做洒扫工作的小太监们在嚼舌根。
“好久没见过国师大人了。”
“你还没听说吗?国师的宅子被打架的仙人波及,只剩下一片废墟了。听说他当时就在宅子里,人早就死了。”
“怎么可能!国师也是仙人!”
“仙人就不分强弱吗?弱的仙人遇到强的仙人不还是要被杀?你看看那日在天上打斗的两位仙人的风姿,再看看国师,你还觉得他是仙人吗?”
赵冽置之一笑。
她知道国师人傀是被成忆亲手毁灭,但玄宗不可能直白地告诉这些凡人国师的身份,也不会告诉他们国师的死因,国师死在坍塌的宅子里已是最好的解释。
不知元晟怎么样了,赵冽怕露出马脚,减少了外出次数。
自从给元晟种下闭口禅印,赵冽还没见过他。不过赵冽能感觉到元晟好好的,她能通过闭口禅印大致感知到元晟的位置,也能知道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元晟是一枚暗棋,也是一枚闲棋,赵冽暂时用不到他,这枚棋子需要有足够的成长才能派得上用场。
赵冽的便宜父皇已经醒了,他躺在龙床上,虚弱得随时都能归西。
他看见乖女儿来看他也就睁了睁眼睛,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御医满头大汗,悄声对赵冽道:“公主早做准备,皇上他状况不好,许是……就在这一两日了。”
也就是说皇帝只有一两日好活了。
赵冽神色戚戚,在皇帝的寝宫待了一会儿做了做样子。
敖启问她:“来凡人界支援的会是谁?算算时间人应该到了。”
“陈奕或许知道,我去找他探听一下。”赵冽道。
“以什么理由去?”敖启纠结地问,“贸然过去会不会引起他们怀疑?”
“现成的理由不是就在眼前吗?”赵冽看着奄奄一息的皇帝,“我的‘父皇’快死了,我作为公主关心则乱,去向仙人求药医治‘父皇’。”
位于皇宫之内的清心观这几日一直有人居住。
因为这里是皇宫,没有皇帝的允许无人敢来此,清净,再加上在这儿更方便调查魔剑踪迹,陈奕就没挪位置。
昨晚成忆师叔离开嘉旭公主寝宫后挣扎得太厉害,陈奕便就近把他放到了清心观养伤,并用通明镜将师叔心魔爆发之事禀报给了秦瀚。
一晚上过去,成忆的阴煞咒消退了,人也从心魔中挣脱了出来。
在嘉旭公主寝宫内发生的事涌入脑海,他沉默地坐在窗边,坐了很久很久。
“师叔醒了?”陈奕进来了。
他如释重负,“我还以为师叔要很久才能醒来,您有心魔的事……我告诉了师尊。”
“是该告诉他。”成忆疲倦地半闭着眼,“是我高估了自己对心魔的压制力,我回宗后会闭关,直到心魔祛除。”
“是。”陈奕踌躇道,“师叔曾让我调查嘉旭公主,我都查了。”
“查出来了?”成忆睁开眼睛。
看到那张如此相似的脸,成忆不是没有怀疑,他立刻派弟子去查嘉旭公主的过往,从她出生到现在,一件件事巨细无遗。
“我找到了曾在嘉旭公主身边当差的宫女,她们中的一部分人由于年纪大被放出了宫,我找她们了解了一下情况,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她顶多是性情娇纵了点。”陈奕道,“唯一异常的是国师曾想收嘉旭公主为徒,皇帝在宴会上欣然应允,但拖着没有行拜师礼。”
成忆静静地听着,一连观察了嘉旭公主这么多天,他心里早就有数了。
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这让成忆稍微放下了心。
可同时他内心也充满了痛苦,每次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心魔爆发固然是因为伤势,也是因为看到了故人熟悉的容颜重新勾起了他心中的执念。
五百年,这么久了,成忆以为自己放下了。
但其实放不下的,终究还是放不下。
成忆低垂眼帘,淡金色的阳光穿过近乎透明的窗纸照到他身上,暖融融的。
他无意中捻了下手指……记起从前,师姐与他手掌相握时的温度与阳光洒在身上时的温度相似。
清心观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成忆心里一动,抬头看向外面。
“是公主。”陈奕道,“我去开门。”
成忆手指轻叩桌面,身影缓缓淡去,就像一滴墨水融入水中那样了无痕迹。
陈奕了然,他师叔是不想见嘉旭公主,这才躲了起来……毕竟昨晚发生的事太尴尬了。
赵冽进清心观后愁眉不展,她一见陈奕便道:“本宫知道陈道长事务繁忙,贸然求见,实在是因为走投无路了。”
陈奕是个通透的人,他联想到晋国现状,就懂了公主为何来见他。
他道:“公主可是因你父皇的事而来?”
“是。”赵冽伤心道,“父皇身体撑不住了,陈道长为我父皇疏通经络,可御医依旧说回天乏术,本宫真的怕父皇骤然离去,晋国分崩离析……我弟弟年幼,难以继承大统,这可如何是好?”
“皇上为了求仙得道误食了许多来路不明的‘丹药’,体内毒素淤积,所以难以治愈。”陈奕道。
“本宫就知道国师让父皇服下的丹药有问题。”赵冽悲戚道,“劝他,他也不听,执意要吃。”
“公主不必担忧,虽然修真界有修士不准插手凡人界的禁令,但皇上这般,皆因听信了国师那魔修的谗言。此事因修士而起,晋国遭此劫难也与修士有关,我等自当对晋国进行补偿,弥补过失,以正国运。”陈奕安抚道,“我会挑些药性温补的丹药送过去,届时让皇上服下,皇上身体便会恢复一些。”
以正国运?
只要那蠢皇帝还在皇位上一天,晋国的国运就不会正。没了李国师,还会有张国师、王国师,谁让这蠢皇帝就是这么爱听信小人谗言宠信奸臣?
晋国会亡在这任皇帝手里。
“既然这样,本宫就放心了。”赵冽松了口气,随即又忧虑道,“你那位师叔恢复得如何了?”
陈奕嘴角一抽,低声道:“师叔神智恢复,无大碍,劳公主挂心。”
“本宫日日忧心,怕灾难重演,”赵冽焦灼不安,“如果妖魔再来皇宫,你师叔又未恢复,这……”
“公主,支援已经到了。”陈奕语气郑重,“有那位在,无魔修敢来犯。”
“如此甚好。”赵冽喜悦道,“想必前来支援的是不弱于你师叔的大修士?”
陈奕笑道:“自然!那位道君,乃是现今当之无愧的第一剑尊!”
剑尊?有趣。
赵冽若有所思。
离开清心观,敖启生气地传音道:“你还活着呢,哪个无知的傻叉敢妄称第一剑尊?你才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剑道至尊,别人连给你提鞋都不配!还剑尊?还当之无愧?他也不怕压不住这个称号。”
“我的称号是魔主,不是剑尊。”赵冽慢悠悠道。
“你不是剑尊是因为这个称号配不上你,你剑道、符道、阵道、炼器一道皆是至尊,别人怎么称呼你?剑尊、符尊、器尊?这些称号不能将你所修的每一道都囊括进来。”敖启道,“你没有入魔前,不少人说你是剑道至尊,老一辈的剑修在剑道上也比不过你,你入魔统一魔域后,他们才叫你魔主。”
他愤愤不平,“你才是货真价实的第一剑道至尊,别人也配用剑尊的称号?”
赵冽随意道:“也许是我被关押的五百年间有人在剑道造诣上超越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