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年悄无声息的走到床边,床上苏欲睡的正熟，睡着的苏欲很乖，半张脸埋在锦被之中,两手抓着被子的边。

看着床上之人呼吸绵长,沈时年慢慢坐在床边,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将散落在苏欲嘴边的一缕墨发给摘到后面，快要碰到那缕墨发之时,他抿了抿唇,停住了,随后将手给收了回来。

他怕自己这般动作过于孟浪,将苏欲给吵醒了。明明方才进来之前,在心里告诉自己只是偷偷看一眼，看一眼便好。可,进来后便不受控制了。

看了第一眼还想看第二眼,沈时年握紧了拳头，他觉得自己过于贪心了。

苏欲一直睡着,沈时年在他床边坐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他一直看着他。

后来见苏欲眉头微皱,沈时年敛了气息,他以为苏欲要醒了,心猛的跟着一跳,可苏欲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沈时年了而已。

见人没醒，沈时年松了一口气，真怕，怕他醒了见到自己会生气。也怕自己惊到他。

不能再看了,待的时间过于长了，沈时年看着苏欲没有盖到被子的后背。手伸出去半天，犹豫着，最后还是没忍住，给他轻轻向上拉了下被子，将肩膀给盖住了。

做完这一切，沈时年觉得自己该出去了，他起身，快要走到门口之时，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到床边。

黢黑的房间里，放在苏欲枕侧的是一串糖人，做的不算好，但胜在颜色极正，应当是好吃的。

那是沈时年亲手做的，苏欲失踪后，那晚清澜楼阁楼内苏欲向自己讨糖人吃的画面不知怎么的一直在他识海中回荡。仔细的要命，他记得苏欲当时的动作，语气，笑容甚至连苏欲接过糖人之时那素白的指节纹路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所以苏欲失踪后的第二年，踏星宗放出消息说是要招厨子，毕竟是大宗门，哪怕能进去当个厨子也是不少低阶修士的梦想了。

消息一出，来应之人很多，是沈时年亲自选的。众人本以为沈时年会选那位苍顶峰的大厨，结果出来却都傻了眼。

沈时年选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国之人。面试那天沈时年高居主位，神色淡淡的扫了众人一眼，只问了一个问题可会做糖人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摇了摇头，他们就算底子再差，也是有灵根的修仙之人，平日里甚少接触这种食物。

只有那小国之人向前一步，笑着说自己会。

看着那人做出一串糖人后，沈时年点了点头，留下了他。

后来，踏星宗的食堂那里，弟子们总能看到他们那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宗主的身影。

两年的时间里，沈时年学会了做糖人，也学会了做糕点，虽然做的要么不好看，要么不好吃。可他没有停下过，糕点虽然做的还是不好，经常放错各种调料的比例，做出来的不甜不糯，但糖人做的是好的。

他曾经尝过，自己做的糖人是很甜的。他想苏欲应当是喜欢这甜的。此后每天，他都会做两串糖人，一串拿到后山的寒冰潭，放在里面之人身侧。另一串放在乾坤袋中，想着等哪天碰到苏欲的鬼魂，将这糖慢慢留给他吃。

也想用这糖将人给哄回来。

只不过，眼下看来，是哄不回来了。

将糖人放在苏欲枕边后，沈时年回了自己的屋子，由于大雨的缘故，天色暗沉，跟夜晚没什么两样。

不点灯是看不清东西的，他将灯点上，烛火渐弱渐强，在身后的墙上映出他的倒影。沈时年捂着胸口，“咳咳咳”今早出来的急，他还未喝药，加上妄动灵力，落下了病根，现下里确实没什么力气了。

融魂后若是好好将养着，应当不会落下病根，可这三年沈时年根本就没有消停过。后来又因为月光草之事，每日喂血，如今久久不愈。

他坐在小桌边，将青灯给拿了过来，随后倒出一枚凝魂丹吃了下去。这才感觉好受点。

做完这一切，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了针线，以及一只做到一半的鞋子。鞋底是用的天灵木，怕天灵木硌脚，内里是用的雪狐的皮毛垫上的，还有两层柔软的鞋垫。眼下这一只只差将外边的线头连接处缝合便好了。

这鞋是他给苏欲做的，拿惯了兵器的手猛然间开始拿针线真的挺不适应，他自虐般的去了后山将顾绍安给苏欲穿上的鞋子脱了下来，看着血肉模糊的脚底，没有出声，默默地丈量了苏欲的脚底大小。

沈时年开始学着做鞋子了，这件事只有顾绍安知道。那天顾绍安来染尘峰给自己送药撞见后神色复杂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今日的事情太多了，沈时年没有消化完全，关于苏欲和秦绝，关于他们的关系，让他心头生梗。一时走了神，手被针扎到了，一滴红润的血珠迅速出来了，沈时年低头，看着食指上的血珠，习惯性的抿了抿。

鞋子的外缘缝合较难，用的是粗针，费力气。沈时年手笨，纳鞋垫之时被针扎了好多次，只是针眼小显不出来罢了。他学了好久，不过才做出这一双而已。如今只差几针，这鞋便要做好了。

夜幕取代阴暗之时，沈时年的鞋子终于做好了。他将多余的线头用小剪刀减去，白色的鞋面，柔软的鞋底，用手按了按软软的。

给苏欲穿正好。

手心抚摸着鞋子，沈时年眸色温和，如果可以，他想每天给苏欲做一双鞋子。

一天一双，不重样。

可他笨手笨脚，做这一双都用了好久。

入了夜，雨停了。沈时年将鞋子放下，走到窗子前，推开窗，客栈的地段真的很好，雨停了不久，便有夜摊陆续的出来了。

他向下看去，客栈的大红灯笼在这夜色下泛着暖光。真的像是在等归人一般。

客栈门口，大大小小的灯笼连在一起成了一整串人间烟火。

是他许久未见的热闹。

沈时年想起了那夜同苏欲逛灯会的场景，他想再去那个小泥人的摊子边看一看。

打定主意，飞身而下，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那个卖泥人的摊子。

摆着的还是那几个小玩意儿，摆摊的还是那个老伯，只不过今日他穿了件鸦青色的衣裳。

沈时年站在捏泥人的摊子前，恍然间，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当时坐在长凳上给自己捏泥人的苏欲。

他看见苏欲捏的很认真。

“仙长，仙长”

沈时年被老伯唤回了神，“仙长可要买个泥人”老伯慈祥的看着沈时年问。

沈时年摇了摇头，刚要离去，便听到那老伯说“我记得仙长，几年前仙长同那位模样生的俊俏的公子来过我这。”

沈时年听见老伯提起苏欲，笑了笑“老人家记性真好，我我确实来过。”

“是吧。”老人听见人夸自己记性好有些得意，接着道“我还记得那位公子当时捏了位仙长的，捏的可好哩。”

“若是我没猜错，仙长同那位公子是道侣吧，只有道侣才能那般满心满眼的将另一人给捏出来。”

“仙长好福气啊。”

沈时年听见“道侣”二字有些晃神，原来原来苏欲喜欢自己这件事竟是这般明显，明显道露水相逢的摆摊老伯都能看出来。

只有自己看不出来。

沈时年脸色越来越苍白，藏在夜色下，那老伯没有发现，依旧问着“这次怎么没见那位公子哇”

“他同我吵架了，不愿理我。”

直到半夜里回了客栈，沈时年的耳边依旧回荡着那老伯说的

“人生气了，得哄，哄回来。”

“得死皮赖脸，缠着他拼了命的对他好。”

“实在不行，就霸王硬上弓，小夫妻，床头吵、床尾和”

外头的灯笼红的耀眼。

只看了几眼，沈时年便关了窗户。身子疲乏无力，方才仅有的一点精力都用在跟那老伯说话上了。

他困了。

苏欲下楼之时已经是第二日下午了，他吃着串糖人，一下楼便碰到了清竹，今日城中有位富商老爷家招女婿，对诗娶美人。大部分人都去看热闹了，所以客栈中没有多少人。

“苏公子你醒了”清轩看着苏欲笑了笑。

苏欲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这一觉睡得挺长，麻烦你和清竹了。”

这话不错，明明是自己要开客栈，麻烦的却是清竹和清轩两师兄弟。他的确过意不去。

最过意不去的是对秦绝，自己的眼睛是他受了伤才治好的，自己的客栈也是他出的银子，就连清竹和清轩也是他的人，这么算下来，自己好像一直在占便宜。

苏欲同清轩说了几句后便去了小厨房，他得给秦绝煎药。小厨房里，他扇着大扇子，染了一身的苦药味。

将药煎好端出来之时又正好撞到了人。

那人将他扶稳。

药也没洒。

苏欲以为是秦绝，有些欣喜道“仙尊你来了”

一抬头，映入眼中的是沈时年那张清冷无欲的脸。

苏欲的笑意没了。

沈时年没出声，看着苏欲烫红的指间脸色有些不好，他将药给接了过去，随后不满的看了眼客栈里帮忙的小厮。

那小厮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被死亡凝视了一眼后，乖乖的跑到清轩那里对账去了。

两人在大堂中间的小桌坐了下来，苏欲吹了吹桌子上的汤药，清苦之味飘满了整个客栈。

沈时年却拉过苏欲那烫红了的手指，随后拿出一管小药膏，轻轻的给他涂抹。

“往后煎药这种粗活让手下去做好了，他们皮糙肉厚的不怕烫。”沈时年面色淡淡，给他涂药的手却温柔的不行。

苏欲听见沈时年的声音有些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无妨，我想亲自煎。”他想也不想直接看着沈时年的脸道。

听见这话后沈时年给苏欲涂药的手停顿了一下，唇角的苦笑一闪而过。是自己多管闲事了。

是自己多余了。

清竹睡了个懒觉，下楼时便看见了这样一幕，沈时年握住苏欲的手。

清竹猫眼里满是惊讶，虽然苏美人不能同他结为道侣，可毕竟是他心中认定的师娘啊，啊呸，是师公。他在怎么看他家师尊不顺眼，也接受了。

秦绝毕竟是他的亲师尊，是自己人。

眼下看着沈时年握着苏欲的手，他有些不舒服。没忍住故意咳嗽了一阵，这一咳嗽便吸引了大堂内几人的目光。

“仙尊你的病好点了没”清竹灵机一动，看见沈时年大声的喊到。

沈时年看了清竹一眼，而后去看苏欲。苏欲面色未变，听到自己生病了也没什么反应。

沈时年有些失落，但他掩饰的很好。

苏欲将那只被沈时年上药的手抽了回去，沈时年晦暗不明的看了眼。

愣神间，清竹便走到了苏欲桌边，坐了下来，同沈时年面对面。

四方小桌坐了三个人。

“沈宗主为何在这里”苏欲问。

“来长安城见故人，谁想昨夜下了大雨，便在这客栈住下了。”沈时年边说边看了清竹一眼。

“为师还未问你，眼睛恢复的好不好”

清竹听到“为师”二字瞪大了猫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欲，心下波涛汹涌，原来原来他家苏美人是沈宗主的徒弟啊。

那看来是自己多想了，清竹不由得对沈时年生了些愧疚之意。

苏欲努力挤出一个笑意。

“我我的眼睛好了，多亏了秦仙尊。”

沈时年仔细的打量着苏欲的眼睛，眼前这双眼睛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桃花眼波光流转，也有了人的倒影。

他还是幸运的，至少今日自己在苏欲的眼睛里停留了一下。

“那便好，是该谢谢他。”

随后沈时年看着桌子上的药道“药快凉了，对药效不好，你快些喝了罢。”

苏欲这才想起来桌子上的药。他赶忙拉住清竹的袖子。

“清竹又要劳烦你将这药给仙尊送去了。”

清竹熟练的拿起桌子上的药冲着苏欲呲牙做了个鬼脸“放心吧苏公子。”

随后回了往生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