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长孙春花,已是汴陵百行商会的会首,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纵然背后多少人议论她至今未嫁又行事张扬,当面总是要客气三分的。
她自问也算身经百战,能让她唉声叹气的难事不多。可今日,不偏不倚就是有这么一桩。
长孙家老账房褚先生后院起火,在汴陵养外室的事情东窗事发了,乡下的褚大娘子直接打到钱庄里来,两人一通互殴,将账房砸了个稀烂。
春花赶到的时候,账本文墨散了一地不说,褚大娘子盘腿坐在地上,哭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褚先生自己缩在个小桌下头不敢出来,只露出半张青紫的老脸。
这位褚大娘子干了几十年农活,力大无穷,行动矫健,身手不凡。钱庄的护院围在一旁,顾念着是褚先生的家眷,没有一个敢上手的。几个做杂役的嬷嬷捋了袖子要去架她,却险些被抓花了脸。
偏偏是这日,仙姿被留在家中看守长孙石渠,不在身边。
掌柜、伙计、嬷嬷、护院和围观的钱庄客人都将目光盯住了春花。
春花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拖着谨慎的步子走到褚大娘子面前。
“大娘子,您究竟想要个什么结果,说出来,我们好给您做主。”
褚大娘子见是她,这才勉强止住哭嚎,抽抽噎噎地提了两条铁律一是要褚先生发卖了外室,二是要辞了汴陵的差事,回乡下安分度日,和她一起侍奉公婆。
听到此话,在小桌底下的褚先生有骨气地扔出一句
“办不到”
褚大娘子随手一块墨砚砸过去,褚先生躲得甚快,没有砸到。
“这两条确实难为了褚先生。您再说说,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褚大娘子哼了一声“别的法子,也好办。这几年老褚为你们家辛辛苦苦挣了多少钱,都便宜了那个狐狸精了要么东家您把这三年的工钱重新结给我,我就让他继续在这儿干。要么,我就把老褚带走”
褚先生躲在小桌底下喊道“东家小姐,别听这臭婆娘的,大不了我不干了,也不能让您受这个委屈”
“哼,我看你就是在这春花钱庄里头跟什么人
学坏了什么春花钱庄,这么风骚的名儿,做的生意也不干净老娘今天非把你带走不可,天底下钱庄那么多,还怕混不到口饭吃”
春花唇边挂着一丝笑,眼眸中却渐渐冷了下去。
俗话说,八百壮汉不如一个好账房,褚先生在长孙家干了十年,打的一手好算盘,里里外外看顾得妥妥帖帖,春花对他是有一百分的信赖。如今他还在壮年,带的两个徒弟还没出师,突然撒手不管,她一时间确实找不到合适的人手。
这几年产业拓得快,她是有些过于倚仗褚先生了。不知被谁看了出来,点醒了褚大娘子,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可是她这个人呢,最讨厌被威胁。
“非要把褚先生带走没得商量了”
“没得商量”褚大娘子牛哄哄地叉着腰。
“看来是没办法了。”春花遗憾地向左右道,“去报官。”
她摊开双手,大咧咧往一旁唯一完好的长凳上一坐,随身的两个大丫鬟自动送上算盘和契账。
左手翻开文契,右手将算盘刷刷一对,整齐平放
“褚先生在我长孙家干了十年大账房。三年前我做主,给先生分了钱庄两股,咱们重签了契约,这三年每年分红二百两,均已拨付。重签的契约里明白写了,不论何时,褚先生若因自家的原因辞了差事不干,三年内不得在江南任何一家钱庄做事,否则须七倍赔付我长孙家这两股的三年分红,咱们按市价年息九分,连本带息再计七倍,合计是”
飞快拨打算珠的纤手戛然而止
“肆仟伍佰捌拾玖两叁钱肆分。”
褚大娘子呆立着听完这一席话,前头的她全没听懂,最后这一串数字她却是明白的。寻常钱庄的大账房一年薪俸也不超过一百两,这个数字,褚先生至少得白干到老死。
“你你乱七八糟的说什么别以为我们乡下人读书少,就来蒙我们。”
春花微微一笑“大娘子不懂,褚先生却是懂的。我瞧你们夫妇今日一唱一和,想必收了别人不少钱,这区区几千两银子,早就不放在眼里了吧。”
褚先生夫妇登时一怔,下意识交换了个眼色。这情景落在春花眼里,再明白不过。
她有些遗
憾地叹了一声“要实在不想赔银子,也行。咱们就按契约办事,三年内,别让我在江南任何一家钱庄看见你,每年二百两的分红,我照样给你。三年后,钱庄股份我原样收回,你不能要。”
“今日你们夫妻俩在我这里演的这一出戏,是拿了谁的银子,原样给人家还回去,偷了我的东西要给人家送去的,现在就留下,否则一会儿官差到了,大家不好看。”
春花从刚才就一直在想,褚大娘子特地来闹一场,究竟有什么好处。真是只冲着褚先生去的,不能去家里闹不能去那外室处闹非要闹到公中来砸自己相公的饭碗恐怕是要趁乱顺走什么东西。平日账房人多眼杂,账本都经许多道手,丢了必有线索。如今她这样一闹,丢了东西的就再难查问了。
褚大娘子扯着嗓子喊“我们没收人银子你胡说,你诬赖好人”
春花摇摇头“褚先生,咱们共事多年,您对长孙家有些恩情,我不会忘。到了了,咱们好聚好散,不要弄得失了脸面。”
褚先生猫在小桌底下,半晌没说话。
褚大娘子先急了“老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