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过了几遍堂,褚先生还是抵死不认罪,坚称其妻非他所杀。知府曲廉审案审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捕快闻桑当堂呈上了新的物证:一把带血的紫檀算盘。
算盘虽是凶器,却不能证实凶手就是褚先生。但这闻捕快当堂声称算盘中藏有褚先生杀妻的铁证,只消劈开看看,便能证实他的罪行。
说也奇怪,这话一出,褚先生立刻改了口,承认妻子是他亲手所杀,只求知府大人不要毁了他的宝贝算盘。
如此,褚先生杀人之罪确凿,因有隐情可免死,只判了个流放三千里。此案在汴陵传得沸沸扬扬,连吴王都亲自过问了。市井中更有流言纷纷,千奇百怪。
有人说真正的凶手是长孙家的大少爷,但因长孙春花与吴王府交好,吴王对知府大人施压,强行将罪名安在了褚先生身上。
有人说褚先生养了个美貌的外室,那女子因妒生恨,害了正房。褚先生为了保护情人,才心甘情愿以身相替。
还有的说,褚先生得了一把能幻化成绝世美人的如意算盘,为了和算盘双宿双飞,这才杀死了自己的发妻。
百姓总是喜欢离奇的说法,所以这第三种传闻反而最广为人知。
就在这时,长孙家的文玩行推出了一批“同款”紫檀算盘,果然遭到汴陵男子疯抢,连着数日排队抢购,连知府大人自己都派小厮掩人耳目地过来买了一把。这一回,长孙春花虽损失了一个账房先生,却又赚了个盆满钵溢。
毕竟,世间哪个男人不想要一个这样的如意算盘?
正值深夜,褚安平作为精神失常的案犯单独关押,牢中并无他人。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褚安平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竟站了一个人。
闻桑向他咧出一个灿烂的笑:“褚先生,神智可还清楚?”
闻桑再道:“去年在汴陵不幸身亡的苏玠苏大人,你还记得么?他在汴陵,是否曾与人结仇?”
褚安平冷冷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
“苏玠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京中家教严,到了汴陵这花花世界,哪经得住这些老奸巨猾的汴陵商人的种种诱惑?恐怕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又被人陷害,封了口舌。你跟着春花老板行走商界,有些传闻,你不会不知道吧?”
褚安平倏地抬头,涣散的目光瞬间如针刺一般投在闻桑脸上。
“你是想,让我攀诬东家小姐?”
闻桑笑笑:“我没有这个意思。”
褚安平沉默一阵:“我是要流放的人,大约也活不了多久了。”
盘腿而坐的膝盖上被人扔了一把巴掌大的算盘形状的坠子。
闻桑道:“这是春花文玩行的新品,送你一把,路上留个念想。”
褚安平低下头,将那算盘在指尖把玩了一番。
半晌,他瓮声瓮气道:“那位苏玠大人死在花娘菡萏的香榻上。但据我所知,他死前来往最多的花娘,分明是软霞楼的花娘樊霜。”
顿了一顿,他补充道:“苏玠与樊霜相识,还是我们东家小姐撮合的。”
严衍花了数日在闻桑处盘查往年的案件存档,倒也没有耽搁他四处探访街衢风物。他沿途细观汴陵百姓生活,只觉与京城民风大不相同。
汴陵男女说话都轻声细语,不似京城人洪亮爽快,但在街骂之中,每每稳准狠毒,一语封喉,引得围观众人惊喘连连。
这日他别了闻桑,一人穿过熙攘闹市,行到城隍庙西,蓦地生出些异样之感。
身后有一段足音跟了他两条街了,显然是有意盯梢。
他没有刻意甩脱,略站了站,身后之人还是没动静,他便继续往前走。
“那公子……”
严衍转头,是个年轻的后生,容貌端正,脚步虚浮,眉心发青,是熬夜肝虚之相,不像是有功夫在身的。
后生手捂胸口,喘得像一头夔牛一样,追赶而来。
“这位仁兄,您掉了东西!”他将一物举到他面前,摊开手心,竟是一锭明晃晃的金元宝。
“……”严衍默了一默,最近几日,似乎遇上不少莫名其妙的事情。
“在下随身并无此物,恐怕是他人所失。”
后生呵呵一笑:“我亲眼看见从您身上掉下来的!我这追了两条街呢!”
严衍有些不耐烦:“你认错人了。”
后生瞪目,去抓住眼前人的衣袖,却被一阵微风吹得一个趔趄,手中一空。连忙揉了揉眼睛,严衍竟已走出了数丈之远。
“咦?”后生怔愣了一会儿,莫不是出现幻觉了么?
那后生在身后连唤了几声,倒是没有再追上去。捧着金元宝想了一会儿,掉头走入一个窄小的街巷,转过几个弯,来到另一条宽阔的车行大街。
一辆锦幔玉钩的马车停在街口。后生走到车前,低声道:
“东家,他没要。”
马车里柔声道:“你不会硬塞给他呀?”
“他动作太快,我还没来得及,他就走远了。”
“唉,小章,你还是太老实。”马车里的人撩开锦幔,絮絮地数落。看见外头的情形,车中人愕然止住了话头。
春花钱庄的二账房小章目光茫然,与马车里的东家小姐对望。小章身后,一袭青衣的严衍眉心微蹙,抱胸而立,淡然注目。
尴尬在春花脸上一闪而过,随即迅速泛起梨涡浅笑:
“严公子,好巧哇。我请你吃饭?”
半斤荞麦皮,也想榨四两油。这就是石渠对他的嫡亲妹妹的评价。
石渠出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请严衍吃了顿饭。他感念严衍替他仗义执言,洗刷冤情,掏心掏肺地对他说了许多话。尤其是自家妹妹为人的套路,一样一样地都说了给他听。
“严兄,她有没有问过你,住哪里?”
“……有又如何?”
“她有没有对你说过:有机会一起发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