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冬的山风如冰凉的手,夹带秋日里残存的暖意,拂过山间,扬起片片枫叶。满林红艳艳的颜色,摇曳在蘅芜和凤曦头顶。
他们身下,是满地金红色的枫叶。
躺在落叶里,像是躺在火里一般,更仿佛炽热的火就在身上燃烧。热源之地,在蘅芜掌心里慢慢化开,自闷热难忍中寻到通往清爽的路。
凤曦眼眸幽深,望着蘅芜专注小心的表情,蓦地唇角一勾,忍不住在她鼻梁上吻了下。
蘅芜为此停住,愣愣看了眼凤曦。随即接收到他不满的轻哼和皱眉,她忙又继续。
许久后,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衣袍上,落下好几片枫叶。
凤曦随手拿起一片枫叶,用法力将之化为一张方帕,丢给蘅芜。其余的枫叶则被他掸掉。
蘅芜用方帕擦擦发麻的手,侧过脸迎着山风,借由风把滚烫的脸吹得凉一些。
凤曦敛上衣袍,一手挑起蘅芜的下巴,让她转头看向自己,他自胸腔中发出一声低笑:“呵。”
听出这笑声中的愉悦,蘅芜大着胆子问:“凤曦神君,我第一次没经验,您觉得还行吗?”
凤曦道:“勉强过关吧。”
蘅芜搓搓手道:“我会为您继续努力的。”
凤曦没回答,他抬起手,揉了揉蘅芜的头。
此刻从凤曦身上,已经感受不到危险压抑了,蘅芜也就把自己紧绷的心放松下来。
可就在这时,她感觉到凤曦身体一僵。他仿佛发出极低的一声闷哼,仿佛有突来的痛苦。甚至他搁在蘅芜头顶的手,不小心抓痛她一根头发丝。
蘅芜疼得一皱眉,再看凤曦,他用手捂了下胸口,表情凝重。
不知是不是错觉,蘅芜觉得,他的脸色好像一瞬之间变苍白了。
“凤曦神君,您怎么了?”
凤曦忽然推开蘅芜,站起身理理衣衫:“我有事先回去,你随便。”
蘅芜被凤曦突来的冷淡疏离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才还又浪又邪肆,怎么忽然就……更令她奇怪的,就是凤曦那愈发苍白的脸色。
他好像很痛苦。
蘅芜忙丢下方帕站起身:“您脸色看着不好,真没事吗?我同您一起回去。”
“蘅芜仙子,不该你问的,别多问!”
被凤曦阴戾的凶了句,蘅芜不禁哆嗦一下,缩了缩脖子。
凤曦身上又蹿起阴鸷的气息,仿佛她再多问一句,他就会掐住她的脖子。
凤曦头也不回就走,蘅芜立在原地,抿抿唇。
他走出几步又停住,语气缓下些,道:“我没什么事,你也不要多嘴。”
说完,凤曦便使了个瞬移的法术,消失了。
此地只余山风瑟瑟,红叶打着旋挣扎。
古镜映心被丢在地上,蘅芜捡起映心,抿着唇无奈抚摸几下,试图抚去心中的烦躁委屈。
前一刻还态度亲密,后一刻就甩她脸。
真神经。
随即就有个声音在蘅芜心中喊起:姬蘅芜,你怎么又委屈上了?自己选择的路,走成什么样都要自己担着。
这道心音越来越大,很快就占据蘅芜内心。她平复下心绪,望着满山红叶,眼中微凝。
凤曦忽然那个样子,又疏离她,显然是有什么事防着她。
他身上秘密很多,有些他好像自己都弄不清,有些却是知道的——比如适才他的异状,他知道。
而他信不过她,所以不许她靠近。
这样挺好的。蘅芜想。
她本来就只是抱大腿而已,能不靠近凤曦的心,就不靠近。
知道他的秘密越少,来日她与凤曦断了时,他也不必担心她携带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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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秘密离去。
她怕凤曦,又不得不将他当作深水中一段救命的浮木。她与凤曦之间,本就不是谈感情的。
她得到庇护撑腰,他得到一个能说能动、能吻能睡的玩物,这样就可以。
像凤曦那种人,想来,不会对她动真情。
而她,对凤曦有着如此不纯粹的一颗心,也不会开花。
话虽如此说,但对于凤曦的异状,蘅芜控制不住原始的好奇。
她低头看映心,摸摸铜镜镜面,自语道:“以前没接触凤曦神君时,只当他是洪水猛兽,如今却发现,他怪异之处真多。连你都照不清楚他的真身。”
说罢,蘅芜将映心收到自己的珠链里,又从珠链中召唤出莲叶。
她坐上莲叶,一路飞回凤曦的宫殿。
一回到宫殿,蘅芜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偌大的宫殿里,殿宇与殿宇之间,穿流的空气冰冷无比,夹带法术结界所形成的阴戾气息。
凤曦的那些手下,此刻都在宫殿中。远远看去,皆严阵以待。
当看见蘅芜回来时,山鸡男主动迎上来,道:“蘅芜仙子,主子要闭关一段时间。在他出关之前,您千万别踏进他的房间。”
山鸡男语调郑重,听来绝不是说着玩的。蘅芜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看向凤曦的卧室。
这座宫殿里最大的殿宇,此刻整个被笼罩在一层黑色流光下。这层黑色流光,是守护卧室的结界。
蘅芜走上前,试着将手靠近结界,还不等触及,黑色流光就冒起电光,像是要袭击蘅芜。这结界所蕴含的力量,也令蘅芜浑身肌骨冰冷而阵痛。
看来这是凤曦亲自布下的结界。
蘅芜将手收回,退开七八步远,浑身那股被震荡得翻江倒海的痛苦,才慢慢卸去。
她又看向卧室的门窗。门窗紧闭,什么也看不见。蘅芜转身回去自己的房间。
既然凤曦不许她踏入,她当然不会作死。就趁凤曦闭关这段时间,加紧修炼就好。
待蘅芜回到她的房间,山鸡男才收回视线,尔后走到窗户前,隔着窗户向卧室里唤了句:“主子。”
笼罩在卧室外的黑色结界,忽然打开一道口子,能供一人通过。
山鸡男从口子走进去,推开卧室的门,进入房中。
此刻卧室里昏暗无比,充斥着某种冰冷而腐朽的气息。隐约能听见凤曦压抑的痛苦低吟,回荡在室内。
三重深紫色的帘子,挂在山鸡男面前,帘子后隐着凤曦。
山鸡男站定于帘子外,不越半步,低声汇报:“主子,蘅芜仙子回来了。我请她回自己房中,她没什么异常。”
帘子后,凤曦“嗯”了一声,听得出他极为痛苦。衣料摩挲地面的那种声音,此刻听来像是尖锐的爪子刮在琉璃盏上,山鸡男不由皱眉,关心道:“主子,您还好吗?”
“……无事。”凤曦说罢,歇上口气才说,“在我出来之前,盯紧她,如果发现她趁机搞些小动作,勾结九重天之人,你们就……”
“就怎样?”
“杀了她。”凤曦这一声说得极狠。
山鸡男不禁一寒,又听凤曦道:“等等……”
凤曦的口吻有些迟疑,他仿佛在纠结什么,半晌,语调里的狠意退去些:“如果发现她做些小动作,勾结九重天的人……就将她关起来,等我亲自发落。”
“是。”山鸡男一边说,一边望着眼前微晃的紫色帘子。
主子忽然改口,这是……对蘅芜仙子心软了?
山鸡男道:“蘅芜仙子若真敢背叛主子您,我们说什么都会将她捆到您面前的!”
凤曦嗤笑:“是谁当初拉着一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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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跑到我面前,劝我对她好一点?你们还背着我说,我是凭本事光棍的是不是?”
山鸡男不好意思的笑笑:“主子,我们也是希望您能有个伴儿。蘅芜仙子主动追着您,我们都想着,她要是有坏心,凭您的手段肯定早就察觉,将她处置了。既然您迟迟没动她,就说明她没暴露什么问题。既然她对您没有不利,又难得喜欢您,我们自然不想主子您错过啊。当然要是后续发现她有问题,我们肯定也不会手软。”
凤曦轻哼一声,道:“下去吧。”
山鸡男对着帘幕行了个礼:“是。”
待山鸡男走出结界,结界打开的那道口子合上,重新变得固若金汤。
卧室内,三重紫色的帘栊后,凤曦艰难伏在地上。
他身体虚得厉害,大量灵力呈颓靡之态,脸色苍白。
不到半刻时间,他便无力的趴倒在地,现出原形。
一只漆黑的鹊鸟,双翅毫无力气的耷拉,铺在身体两侧。黑曜石般的眼中浑浊一片,流失了生命的神采。
鹊鸟浑身黑漆漆的,所有的羽毛皆如透不过气的墨汁色。他气若游丝的喘息,转过头,看向自己右边翅膀的翎羽。
长而硬的一排黑色翎羽,紧密排布,却独独缺漏一根。那里便显得很突兀。
凤曦记得,打从他有记忆起,他右边翅膀便少一根翎羽。
这对鸟雀而言,本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偏偏每隔十数年,他就会忽然浑身剧痛、身体衰弱、灵力颓靡,必须要养上几个月,才能恢复。
一次偶然,凤曦在外发病时,遇上一位见多识广的散仙。
那位散仙告诉他,他之所以间歇发病,是因为缺失一丝魂魄。
其实凤曦三魂七魄都在,但他每一魂每一魄都被抽走那么一丝,故而他魂魄不算完整,才会每隔数十年引发虚弱,需要修炼养回。
直至今日,凤曦也不知道他被抽走的魂魄,是谁抽走的,如今又在哪里。
他的记忆里没有这些。
而他缺失的魂魄,与缺失的翎羽,是否有关,也不得而知……
凤曦这一闭关,便是好久。
蘅芜每天看着日升日落,趁着见不到凤曦的日子,努力修炼。
自从她丹田恢复、筑出道基后,后续的修炼就容易许多。
蘅芜每天在自己房中,敞开门窗,吸天地精华,化作丹田中的灵力,不断凝结。
很快,她花托形状的道基上,灵力凝出第一片花瓣。
蘅芜发现她能够运用一些简单的法术了。
她为此欣喜,赶忙继续修炼。
就这般修炼了一个月,某日,蘅芜从丹田中退出神识,忽然发现,凤曦的那几个手下们好像在监视她。
因她这个月基本在修炼,没多注意他们,此时想来,他们根本在轮班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蘅芜脑海中陡然划出一道炫亮的霹雳,她霍然明白什么。
凤曦定是防备她搞些小动作,才让他的手下们如此盯她!
思路一下子变得无比通透,蘅芜想到在镜中世界,见到的凤曦那段黑暗的过去。
当时蘅芜就明白,九重天众神定是巴不得早日除掉凤曦的,只是他们都没那个本事。
凤曦既然清楚这一点,就定然会防备九重天的人。
那么,当她自称她喜欢凤曦,非要追着他来少室山,他是怎么看她的?
会不会当她是九重天派来施展美人计的细作?
蘅芜想到这里,只觉肺腑一派冰凉。
凤曦肯定这么怀疑过,所以即便他留下她,也依然那么疑神疑鬼。特别是临亭神君来的那次,凤曦已毫不掩饰对她的杀意。
蘅芜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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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极了,只觉自己当初孤注一掷缠上凤曦这事,做得太是鲁莽。幸好她只是想抱鸟腿而已,没有任何别的心思。
她要是稍稍有两分身为天庭仙子的使命感,只怕现在已经被凤曦处理了吧。
幸好幸好。
既然想明白了,蘅芜便打算做件事,让凤曦对她多两分好感。
她走出门,对宫苑里的山鸡男说:“我要努力修炼,做能够配得上凤曦神君的女人,不能只躲在他身后,靠他保护!我也要提升自己,与神君守护彼此!”
山鸡男道:“所以仙子的意思是……”
蘅芜决绝道:“我也闭关!什么时候凤曦神君出来,我再出来!”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蘅芜让山鸡男在她的房间外,也设下结界。
接着蘅芜就发现,山鸡男果然进到凤曦的卧室,估计是将这件事告诉凤曦。
待凤曦知道她老老实实闭关修炼,甚至做了结界,完全不可能搞小动作,凤曦对她的感官也会好上一两分吧。
闭关修炼的日子,如逝水般。
日升月落,冬日飞雪,少室山被染的银装素裹。
蘅芜并不知道,此刻九重天上,又发生了什么。
在金碧辉煌的天都宫阙,楚宸一袭白衣,不染纤尘,腰间别着流霜剑。
他白衣如雪,清逸出尘,步伐稳健,身姿如松。他沿着天都宫阙前的台阶,一层一层的走上去,所行之处遇到的仙子们,无不面飞红霞,用一双双冒桃花的眼睛偷偷睇他。
楚宸步入天都宫阙,冲着王座上的天帝行礼。
身着金衣,威严俊朗的年轻天帝,抬手示意楚宸平身。
“南辰少君辛苦了。”天帝赐座给楚宸,便问道,“你的父君近来可好?”
楚宸含笑:“师父很好,多谢帝尊挂怀。”
天帝道:“数月不见,你看起来风姿更甚。”
楚宸恭敬道:“楚某区区一宫少君,岂有什么风姿,不过萤火之光罢了。”
天帝笑着没接话。
两人随意寒暄几句,方进入正题。
天帝问:“少室山近来有何异动?”
“暂无,凤曦最近很老实。”楚宸道。他自从被蘅芜威胁着赶出少室山后,就暗中在少室山附近徘徊,探查少室山的情况。近来凤曦好似忽然消失一般,安静得离谱,楚宸也摸不到缘由。
听到楚宸的话,天帝松了口气,随即面覆愁容,叹道:“凤曦在世五百多年,九重天就没得过安生。这般日子,何时是个头。”
楚宸一想到凤曦的嚣张和对他的侮辱,再想到蘅芜说她喜欢凤曦,楚宸的目光便散出阴霾。
“会到头的。”楚宸道。
总有一日,会找到除去凤曦的办法。楚宸暗暗想着。
世间万物,皆是一物降一物,凤曦也一定有弱点。
楚宸发誓他一定要努力找到。
这时,一名仙君从殿外走进来,走到天帝身边,施礼道:“帝尊,天衍宫临亭神君称近日夜观星象,现‘太白入月’之相,结合天衍命盘推算,恐是……”
“什么?”
“恐是被镇压在九幽之下的妖皇,要破封印而出,率群妖魔卷土重来。”
天帝顿时大惊,脸上血色半褪,身体微晃。
楚宸连忙起身,至天帝身侧跪下,安慰他。
天帝到底是天帝,仅是失措片刻就已完全恢复镇定。他躬身搀扶起楚宸,感念的拍拍楚宸肩膀,又转头向那仙君道:“辛苦临亭神君,你回去告诉他,让他继续观测,勿要懈怠。”
“是。”仙君领命退下。
天帝道:“既是妖皇想再出世,我便派天兵天将赴九幽之地,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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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封印。”
楚宸道:“武神法力高强、有勇有谋,不如就派他前去。”
天帝道:“我也有此意。”
见天帝已完全冷静,楚宸便回到座位上,端起茶杯,喝了口仙茶润喉压惊。
天帝亦饮下仙茶压惊,说道:“再过两个月,就是凤凰帝君的诞辰了吧?”
楚宸想了想:“是,下下月的初九,正是凤凰帝君一万六千岁诞辰。”
天帝叹了口气道:“虽然帝君已成那副样子,但该办的还得办,九重天不能忘记帝君对我们的大恩。”
楚宸同意天帝的想法,但他露出顾忌的神色:“若是凤曦那日又闲不住闹上九重天,坏了帝君的寿诞……”
天帝不由苦恼的揉揉太阳穴,思虑再三,道:“便给凤曦下一份请柬吧,让他光明正大来参与凤凰帝君的寿诞。再怎么说,若无昔日帝君的牺牲,凤曦也不能从走火入魔中复原。帝君亦是凤曦的恩人,给凤曦下请柬,他自不会闹了。”
少室山。
时间在修炼中流逝得极快,蘅芜这一闭关就是两个月。其间她专注于修炼,偶尔透过窗户看一眼凤曦那里的情况。
黑色的结界依旧笼罩凤曦的卧室,他没出关,蘅芜也闭门不出。
两个月后,严寒的冬日过去。覆在少室山中的皑皑白雪,融化为甘冽山泉。冬去春来,鸟语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