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国京城六王爷府。
“孟将军,一切准备停当,该起棺了”吴管家遵礼禀道,那态度里却有着憎恶与轻慢。
是啊,一个称呼就能够说明一切,不是尊贵的“六王夫君,”而是冷冰冰的“孟将军”。
窗前的男子回过身来,他一身的缟素,却压不住那凛然之气;他竭力板着脸,却抑制不住那巨大的悲伤。
他的发披在身上,却似和那丧服融为一体明明才二十多岁青春正茂的年纪,是怎样的绝望和懊悔啊,才能令他一夜白头
一夜的等待,一夜的呼唤,她,还是没有来见他
即使成了鬼,她,也是怨他的吧他确实不配做那六王夫君
吴管家却对他的变化毫不动容。
虽然表面看上去,她仍是那个五十多岁精明能干的管家,但是那双红肿的眼,那颗疲惫的心告诉她自己,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
孟将军神情悲怆,迈出门槛时晃了一下,险些摔倒。那侯在门外的孟宝心疼地连忙扶住
孟宝狠狠地瞪了管家一眼他家主子明明已伤心到心力交瘁,那管家还要摆出什么死人脸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呀吴管家虽然对他家主子有些不满,但也是恭恭敬敬地称呼“六王夫君”,温和又爱唠叨,还暗示他多给王爷和夫君创造一些独处的良机
只是,自从六王爷死后,一切都不同了
听说六王爷是在赏花时不慎落入悬崖,派了若干侍卫也没有找到尸身那棺木里只敛了一套衣衫罢了孟将军听到噩耗,身子晃了几晃,独自在书房枯坐了一夜。管家却毫不惊讶,只是连日犯错的她终于摆脱了心神不宁的状况,整个人都冷静下来,确切地说,是冰冷起来,如冰块一般锐利而伤人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素衣纸马,童男童女,金山银山,甚至还用纸糊了个六王爷府,下人们捧着冥钞纸烛,一排排走出府去,寂静的微明的街角只有那一队伍的白是那般刺目
刘王夫君执幡,却没有像旁人一般哀哀地痛哭,甚至几次俯下身去,再被人搀起他只是眼睛微红,倔强地挺直了身子,大
把大把地抛洒出那满天的雪白的纸钱
碧痕,端木碧痕你的魂可是停留在这幡上我情愿走得慢些,再慢一些,只想多与你相处片刻人们都说,死去的人的魂魄会在下葬的前一晚回来见她的亲人,可是,我睁大眼睛等了你一晚,你还是没有来如果你的魂此刻就在这幡上,让我引领你这惨死他国、漂泊的魂灵回归温暖而潮湿的墓园吧这是在这世上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后面的人不知情突然被迫停脚,不免有些骚乱。
孟轻尘直直地看向拐角处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女子,一样的衣衫、鬓角啊,那个人却不是她
“孤,前来祭拜”穿着便装的端木青鸾的眼中有着红丝,她在微明的天色里沙哑地说道。她郑重地施了一礼。
对不起,我不得不做女皇呢六妹,让我送你最后一程
孟轻尘依照规矩答礼,然后握紧了那幡,哀痛地向前行去
天大亮时,丧礼已毕。
六王爷总是喜欢做这与众不同的事情呢要知道,依照习俗,那丧礼得安排在午后,光天化日之下,队伍沿着死者生前常走的街绕上一圈,引领着魂魄最后留恋地看上一眼这俗世,才会走向墓园。
而这六王爷,在生前就吩咐下来,她死后不必绕街,要在凌晨,天亮之前,静悄悄地完成丧礼
六王夫君本是不懂,但当他骑马归来,看到街上的人们一副好奇看热闹的神情,他立刻就懂得了她是不愿再见到这些毫无眷恋的人与事她,竟然走的那般干脆这世间真的一无所恋吗其中也包括他这个夫君他的心一阵抽痛
他骑马飞快地驰回王府,与此同时有些庆幸,如果真的在那众人注目中出丧,他不知道他得再花多少力气应付那些人们的各色眼光,或者,他会崩溃,因为他再也坚持不下去或许,这就是六王爷对他最后的体贴,他一向是那么温和的人啊
下马,走回空荡荡的六王爷府,没有她在,这府里竟是一片的死寂
他慢腾腾地走向书房。那里传来了些许吵闹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你凭什么罢我的官我不服我在孟家排行长女
你不顾廉耻,丧失贞节,还不知道扶助同族你别看孟家人明着敬你,暗地里还不是啐你一口,你不过就是孟家人的看门狗”一名女子骄横地喊道。
他认得她,她是二婶家的女儿,名叫孟娇。
看呐,这就是他一直辛苦地扶持的孟家,牺牲了他最宝贵的东西保存了的孟家他一瞬间觉得不值,同时生出无限的后悔
“你不过是仗着攀上了高枝,连孟家人都不许进门哼,如今那个懒散的窝囊王爷薨了,我看你还指望谁你还不是得靠我们孟家”
孟娇气得双目血红,竟有些口不择言。因为孟轻尘从小到大一向任凭她们侮辱轻慢,从来没有还过口,还过手,看他现在一副不理睬的模样,她一急之下,想激起对方的反应,就说了重话
谁料到,这一番话竞激得孟轻尘剑眉倒竖,杀气腾腾,佩剑“刷”地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刀法劈下
孟娇的右臂颓然落地,血流如注她脸色煞白,惊讶地大睁了眼睛。
“回去告诉孟家族长,孟家军十五万现在跟的人是我,不是孟家我能做上将军,是因为我娘是大将军,曾对我悉心教导是因为我在战场上厮杀了七年若不是母亲临终前感叹只有一儿,没有家女,让我发誓保全孟家,我定然看都不看你们一眼我对得起孟家,孟家却对不起我”孟轻尘气得浑身发抖道,“天下人都可以辱我,但不能说我妻主半点不是,尤其是你们孟家,若叫我再听到半句不敬之词,如同此臂”
“主子,你好歹吃上一点吧”孟宝苦心劝道。
“我吃不下”孟轻尘微微拧眉。
“主子,看在六王爷费心拟定菜单的份上”孟宝脱口说道。
“什么”孟宝的手腕被紧紧抓住,孟轻尘激动地问道,“她回来了”
“没有,”孟宝不忍心地看着那双寒如秋水的眸子里光亮渐渐地消失。
为什么要用这种消息来折磨我你可知道,那片刻的狂喜过后却是加倍的痛
孟宝讷讷道
“这是一个月前,六王爷临行时交给我的说将军一向不按时吃饭,一定要注意饮食,要我多加注意,还要我千万不要告诉将
军我,刚才一时失口,我”
“哦”孟轻尘只觉得痛彻心扉。为什么等到失去了,才更加明白她的好
刚嫁过来时,他忙起军中事务就忘记了吃饭,连孟宝劝他都无济于事六王爷就会亲自来书房,温和地抽走他手中的笔,难得的强硬地说
“一定要先吃饭我要你陪我吃饭”
他会先皱眉,然后跟随她走出书房。那时候,总有一只温柔的手替他一遍遍抚平眉间的折皱,那时候
也怪不得孟宝在没辙时会搬出王爷
“没关系”孟轻尘此刻喃喃道,“我一定会习惯一个人,慢慢地重新学会习惯一个人”
他拿起筷子,吃了几口,直觉得口中百般滋味,却又说不出究竟。
胡乱地吃了一些,他让孟宝撤下了食盒。
“阿福在门口求见”孟宝禀道。
“叫她进来”孟轻尘道。
“参见六王夫君管家吴默和侍卫小喜请辞,我来禀报一声”那个四十多岁精明的女人恭恭敬敬地说道。
“她们不是家养的奴才吗”孟宝嘴快不解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