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棹志就认定自身罪孽深重,没有资格获取和他人同等的幸福,将自己的地位放得很低,以至于那天被送入黑暗之海都下意识地产生“没有进入理想中的美好数码世界,真是太好了”的感言。
在伙伴们面前,尽管心里认为没有权利成为他们的朋友,却在朝夕相处中逐步沉浸于被友情围绕在身边的愉快,那颗心也开始了对幸福的渴望,但他始终难以跨越为自己设立的那条线,只要不擦去限制他寻找幸福的拦线,就永远无法超越过去迎接真正的幸福。
身为棹志,他由衷地期盼与渴求更多的友谊,但身为及川,他又被过往的锁链所缠绕,被冰冷的,名为“罪过”的镣铐束缚着,纵然幸福就在眼前,但一个被铁链拘束全身的人是无论如何也跑不快的。
居然跑不动,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幸福从指尖溜走,居然是他本人选择了束缚自身,就怨不得任何人。
棹志的新伙伴们不知道他的过去,每个人都用平等的目光看待他们的新朋友,在遇到困难时毫不犹豫地给予帮助,在获得帮助后感谢并加深彼此的友情。
没错,这是对每一个习惯于被伙伴包围的人们,感到司空见惯并好好珍惜着的,平淡而真实的温暖。
当这股暖流逐渐透过锁链的缝隙投入棹志的心底时,原本就害怕孤独的他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再怎么被罪恶感缠绕,再怎么否认身边的“幸福”,“友谊”终究无法彻底割舍掉以新诚棹志这一身份所拥抱的新生。
不是从很久以前就约定好了吗
在获得全新身份,以截然不同的名字生活下去的那天,兰迪博士不是已经清楚地告诉过你了吗
自及川变成棹志的那天开始,他就要与过去所有的不愉快彻底诀别,重新开始迈出步伐,并将这宝贵的机会化作收获幸福的动力,好好在未来活下去。
虽然理解了这样的道路注定崎岖,但棹志还是选择了回应家人们的期望,也为了以积极的心态接受抗体实验而活着。
但,他们所真正期望的,不是棹志去回应什么人的期盼,而是为了他自己好好迎接“新诚棹志”的未来。
那仅能由他本人而不是任何人所能取代的未来,除他以外没人能作出的选择。
他明明对家人们发誓,再也不要去做那个懦弱的及川悠纪夫,要让“棹志”化作他新生的一部分,这是亲人的馈赠,也是因诸多幸运所恩惠得来的机会。
从接受了这一身份开始,就应该与所有的不幸告别才是。
棹志看向因抹汗而湿润的手掌,他还记得那时与家人们一起碰杯,说着“是时候告别那个懦弱的自己”的漂亮话,豪爽地握紧手中的宾治干杯并一饮而尽的场面。
这样的场面话谁都会说,但未来的漫长与过往的深刻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跨越。
即便与孩子们成为朋友,在同他们的沟通与相互理解中多少改善了情况,兰迪博士的鼓励与绿茶兽的特殊方式也令他活成了“普通孩子该有的样子”,但正如常人所说,没有什么人可以左右你的想法,对于幸福的怀抱究竟是视而不见还是热情相拥,取决于你自己。
在孩子们眼中,新诚棹志的可靠与温和在伙伴中很受欢迎,再加上与年纪不相符的害羞性格,让大家都对这个稍微年长些的孩子倍感兴趣,在博士的引导下更是成为了系统的不可或缺的一环。棹志也因此获得了更多的与孩子们互动的机会,即便离开了家门也能够独自面对过去伤害过的人们,和他们正常地交流了。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进行,但实际上究竟变得如何,也只有棹志自己才了然于心。
只要他没能顽强地挣脱这阻碍自身前行的束缚,就无法彻底脱身,克服不了对及川这一身份的恐惧,就注定不能真正意义上地成为人如其名的“新诚棹志”。
作为他的家人与朋友,该做的事情他们都尽力帮忙了,可以说是仁至义尽,若再碌碌无为地贬低自身存在的价值,只会令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失望地离去。
难道你想让事情变成这个样子吗肯定不愿意吧
居然道理都明白,那为什么还不肯彻底告别过往,真真正正地怀抱幸福与大家在一起呢
“不明白我不明白啊”
不知何时,双手揪住的衣服布料的力道越来越紧,伴随着上衣被勒住而缩减的空间,棹志越发透不过气来。
“我一直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为什么呢每当沉溺于幸福之中的时候,心中的罪恶感就会冒出来对我发出警告因为曾经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所以无论怎样的幸福都无法获取,被这样告诫并否认了因为怎样都无法原谅,比任何人都不能够饶恕罪行的我,不断地让自己陷入由我亲自设下的链锁中。结果我终究什么也没能作出改变,就算在他人眼里我已经改变了很多,可一旦动了想要彻底挣脱出来的念想,那一切都将回到原点。正如同我在过去的三年来所做的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如果我依然没有改变什么的话,那么现在的我就和以前的及川没有区别了啊”
棹志无力地抱住了双臂,整个身子大幅度地向前仰去,几乎快要从轮椅跌落下来跪倒在地。
“这种感觉就像是心里缺了什么一样,好端端地通过引导走在半路上却被不断地拦截,阻碍无法通过,无论怎么做都是此路不通的状态。好像道路中间出现了难以跨越的裂痕,前方的通道被不断用各种路障所包围着。不管我往哪里走都会通往一样的结局,因为只要抛掉了过往的罪恶感,对我来说就意味着背叛啊”
一直以来,他都固执地认为,只要完完全全地放下并投身于全新人生所带来的幸福,这么做的同时也代表他忘却了曾经的罪行,将受害者们的伤痛弃之不顾,这是一种逃避罪恶并自欺欺人的叛离行为。
将自身的地位贬低至连蝼蚁都不如的存在,因为没有人来责备或数落他,所以只有自我否认与否定那些美好的存在,才能令他拥有作为“蝼蚁”该有的自觉。
蝼蚁就是在地上爬行并任人踩踏的,不应该有什么梦想或者渴望幸福的想法,当蝼蚁有了人类的思想并察觉到自身的渺小后,迎接它的注定是可怕的覆灭。
恐怕就连那天一时兴起而配合家人们说出的话语,也只是昙花一现,当他一遍遍回忆起及川的罪孽时就会被再度打回原形,从而重新蜷缩在无助与消极心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