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宿涵在院中的椅子上落座,逆着阳光,让人瞧不清她的面容,底下的青石板路上跪了五个小太监,俱都是九思搜出来的。
简宿涵今日穿的青绿裙,上绣了白色的芙蓉,整个人清涟出水般干净,她让底下的小太监起身,先问的第一个问题便让人心惊胆战“你们宫外都还有亲人么”
上头主子无故问这个,总归是有缘故的,底下小太监闻言冷汗直冒,哆哆嗦嗦的报了家中人口,三个亲人尚存,两个举目无亲。
简宿涵又问“你们昨日夜间都做什么去了”
有个小太监尚且机灵,答道“回月容华的话,奴才是安庆殿负责洒扫的,昨日夜间扫完长廊便歇了。”
安庆殿,是和妃与莹昭容的住处。
余者有样学样,各自报了来处,俱都是粗使太监,简宿涵看了看他们的手,都粗糙无比,实难瞧出什么,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磕着扶手。
在旁人眼中,便是没了辙。
九思静悄悄站在了吴庸身后“干爹。”
吴庸瞧也不瞧,手中拂尘一扬,径直敲了他脑门一下“没用的小兔崽子,好歹在我手底下待了这些年,竟还能让一些不知所谓的打了脸。”
九思是吴庸的干儿子,莹昭容打了他一巴掌,吴庸脸上未必挂的住。
九思比六乙聪明些,也素来内敛,闻言微微躬身道“儿子知错了,干爹犯不着生气,咱们底下做奴才的,哪儿有不挨打的呢。”
吴庸只叹了口气“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太阳愈烈,廊下阴影愈浓,九思悄悄退到了门边守着,却见一抹鹅黄色的身影蹁跹及近,知夏用绢帕子裹了块冰,左右看了一眼,然后趁人不注意塞给了九思“脸还肿着,快敷着吧,好歹御前伺候的,要些体面。”
九思微怔,反应过来就要还回去,那裹了冰渣的帕子明明冰凉,他捧着却像烫手山芋般“不”
知夏以为他怕主子怪罪,笑着露出一线牙白“这是我们主子吩咐的,她说累你遭罪,过意不去,让我寻些东西给你敷伤,我想着热物太燥,便凿了些碎冰下来,只安心用着吧,不会有人说的。”
她说完,便去了简宿涵身边,九思顿了顿,只好收下。
这厢简宿涵连着盘问了好几个问题,但俱都一无所获,末了她似乎是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微微蹙眉,片刻后道“罢了,你们退下吧。”
五个小太监心中俱是松了口气“奴才告退。”
禄海方才一直未曾出现,此时恰好进了殿门,他拢着袖子,快步朝简宿涵走来,像是要汇报什么东西,待经过那些太监身边时,他忽而抬手扔了条细长的东西过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们脚下。
众人下意识看去,瞬间惊得齐齐后退,原来禄海扔过来的是条通体碧绿的毒蛇,身量还不小,活像捅了马蜂窝般,其中有个小太监慢了半拍,也跟着散开。
简宿涵倒是镇定的很,老神在在的抿了口茶“不必害怕,毒牙早被拔了,咬一口也不妨事。”
她说完,轻轻搁下茶盅,落在托盘上发出一声轻响,却似闷锤敲在人心底,宫人反应过来,正欲为着方才的失仪跪下请罪,却见简宿涵抬手,直直指向了其中一人,声音珠落玉盘,却冷冰冰的“你”
简宿涵笑了笑“出来。”
众人顺着看去,竟是一个蓝衣小太监,他周遭的人见状,哗啦啦避瘟疫似的退了开来,生怕牵累到自己。
那小太监见简宿涵指着自己,顿时面露惊惶,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膝行几步,上前磕头道“不知月容华有何吩咐”
青石板地面滚烫,他冷汗簌簌落下,浸出大片汗渍,但不多时又干了。
简宿涵问道“你是安庆殿的”
小太监哆哆嗦嗦的道“奴才小安子,确是安庆殿的。”
简宿涵被阳光晒的有些晕,微微眯了眯眼“从前是哪里伺候的身手不如何,胆子倒是大,既翻的了墙,也捉得住蛇”
她说到后面,声音轻飘飘的,甚至带了些玩味,小安子却心惊肉跳,大热的天出了一身冷汗,哆哆嗦嗦的打摆子“月容华,奴才奴才冤枉”
简宿涵垂眸睨着他的头顶“你需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既有本事查到你身上,顺藤摸瓜也不是什么难事,方才听你说,在宫外还有弟弟一家”
她不喜欢动什么刑具,只是一点点碾碎人心中的期望。
“你这辈子既入了宫,想来出去也难万事都该留个余地,不为自己,也为家人想想,我素来是不喜欢弄什么连坐的,你现在认,罚也只罚你一人,若不认,届时查出来,结果如何我就不保证了。”
那小太监抬头看向简宿涵,满脸不知是汗还是泪,唇色青白。
简宿涵换了个姿势坐着,声音悠长,像在讲故事“让我猜猜,你那日将蛇装在了筐里,一路来到漪澜殿,却因外间有人值守进不来,便只好翻墙,然后行至了菱花窗前,悄悄撬开窗户,从缝隙放了条蛇进去”
“做完后,你有心栽赃,便将蛇篓子丢在了墙角,后退几步借力,蹬着墙翻了过去,只是踩在墙头的时候,不慎碎了瓦片,你心中惊慌,直接跳了下来,膝肘也留了伤痕,趁着夜色朝着东边跑去”
她并未亲眼瞧见,但字字句句,却猜的不离十。
底下的小太监已经跪不住了,简宿涵记性好,轻声道“你方才说自己家中贫困,九岁被卖进宫的,那时年纪尚小,想来做不得什么,却偏偏会抓蛇宫中蛇兽最多的地方便是百兽园,你莫不是在百兽园待过,后调到了安庆殿的”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该死的准。
小太监呜呜哭着,说不出话来,藏蓝色的衣裳紧贴后背,暗暗沉沉的大片汗迹。
简宿涵被太阳晒的燥,耐心也一点点的流失,起身在他面前缓缓踱步,声音不疾不徐“我虽不知你是哪儿来的蛇,但倘若在百兽园待过,想来自有关系,背地里托人弄一两条过来也不算什么,只是你却不知想想,如今气候渐冷,加上各宫主子少有去看的,百兽园早就不养蛇了,自然也不会备着雄黄。”
“除端午饮酒制香囊外,雄黄素来不常用,只能去太医院取,我只消查查备案,便知近日哪个宫的哪个主子取用了雄黄,又是哪个奴才去拿的”
简宿涵七分俱实,三分猜测,一番话下来,早将旁人惊的呆若木鸡,吴庸心道,乖乖隆地咚,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精明的主子了,日后可惹不得。
小安子一个劲磕头,地上见了团脏污的血“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啊”
简宿涵道“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如实招来,便算你自首,必不牵累家人。”
小安子伏在地上,哭的青筋暴起“小主饶命,都是莹昭容指使的啊,奴才也只是听命行事,她素来与您有积怨,早早盘算着要整治了,无意间得知奴才会捉蛇,便赏了大袋银子下来”
隔着一扇菱花窗,皇帝将外间经过事无巨细都看了下来,他坐起身,一腿微屈,右手搭在膝上,有一下没一下盘着指上的玉扳指,目光露出思索,片刻后轻笑出声。
他低叹道“真是聪明。”
安庆殿的主位是和妃,素日和善,为人软怯,莹昭容自觉抱上婉妃这棵大树,对她并不放在眼里,多有张狂僭越之举,现如今却是惊慌失措,再无平日威风。
宫门廊角急急忙忙跑来一个小宫女,莹昭容见状唰的站起身,上前几步道“如何了”
小宫女慌的面无人色“主子,不好了,奴婢老远瞧着皇上跟前的吴公公朝咱们这边来了,还押着小安子呢”
莹昭容腿一软,险些摔了下去,她死死攥紧宫女的手腕,寸长的指甲陷入皮肉“快,去景和宫请婉妃娘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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