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反驳,只是把湿纸巾丢进纸篓。
“躺下来。”他命令道。
两个人并排躺着,看不到彼此的脸。
罗切尔失眠,一醒来就很难睡过去。他睁着眼,感受身边的气息逐渐平稳。
她确实是睡了的,但只要他弄出一点动静就会醒过来。
“没事,我就是翻个身。”问询的眼睛看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
但这借口说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愣了。
他现在甚至做不到自己翻身。
莉莉丝没有多说什么,腿勾住他一条腿,握着他的肩膀一扭。
就像某种格斗技一样把他翻过身。
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她似乎在问他这样行不行。
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笑。
“怎么做的?再来一遍?”
莉莉丝茫然把他放躺平,然后又勾着他翻了个身。
这次力度没掌握好,他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
寻常护工给人翻身,要先挪一条腿的位置,让另一条腿屈膝,再推动他的髋骨和肩膀。
就像操作某种精妙的器械一样。
可刚才好像在某个瞬间他的下半身又可以自由活动,在和别人的关系里掌握了主动权。
哪怕这主动权是惯性和重力赋予的。
而她则像只不小心把自己关进围栏的小动物一样被他控制。
罗切尔能闻到她发间的皂味,他伸手摸了摸,不知道她用的什么洗头发,那一头短毛干燥滞涩,还会到处乱翘。
“可我还是很生气你当初不听我的话救了我。”
莉莉丝没有动,安静地听着他说话。
“所以陪我一起在地狱里待着吧。”
这是他愚蠢又幼稚的小小报复。
因为她的救援,他得以留此残躯,剩下的生命里,这残疾的身体所带来的诸多不便,就让她一起承担。
说白了罗切尔那时候也只是个孩子,所以会有这种想法,这中二的说法。
之后莉莉丝拿这话笑话过他很多次。
他脸上装得淡然,其实耳朵都烧起来了。
“嗯。”在那时的莉莉丝词库里,还没有‘地狱’这个说法。
这句话她的理解是——‘所以陪我一起待着吧’。
好啊。
大概是这个姿势真的让他舒服了点,罗切尔这次很快就睡着了。
莉莉丝力气很大,哪怕他不配合也能扛着他满地跑。
亚历山大曾经帮他又找了些护工面试,但他一个都没有选。
“不知道又是谁的人被安插进去,就这样吧,现在我们挺好的。”罗切尔摸了摸一旁的莉莉丝脑袋,她的头发顺垂下来以后就有点挡眼睛了。
又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时间,再也没有杀手摸上门,而莉莉丝也稍微长开了一点。
罗切尔给她买了很多新衣服,取下脖子上致命的项圈,她看着和所有同龄的孩子都没有任何不同。
这些衣服没那么方便脱,于是清理的时候罗切尔接受只有自己光着了。
“一脱一穿太浪费时间了,你又不用冲哪。”有时候他连手上的书都懒得放下,看着毫不在意,可是当对方温热的皮肤贴上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瑟缩。
虽然上半身被固定着,缩不了一点。
这种事情开始注意以后,各种方面就都开始上心。
“反正现在夜间我门窗都锁着,你自己去睡吧。”
某天莉莉丝又要躺在他旁边的时候,他提出来。
莉莉丝是有自己的房间的,就在他房间隔壁,但她除了洗澡换衣服,基本不在里面待。
她张了张嘴,罗切尔看出她的抗拒,先一步说道:“这是命令。”
当天晚上,他看着天花板,再次陷入失眠。
他的五感敏锐了很多,所以门开的时候他自然也注意到了响动。
那个人没有靠近,就像很久以前一样,缩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
“不是叫你回去睡吗。”他毫不留情地戳穿对方。
“我想睡的,但房间里就我一个人,太黑了。”她理直气壮说道。
这个借口太蹩脚。
“怕黑,你可是……”罗切尔刚想说她杀人都不怕,怎么可能怕黑。
但也许就是因为杀了太多人,所以怕黑。
“算了,过来吧。”他拍了拍床边。
那边脚步声欢天喜地跑了过来,不用他挪地方,她熟练地把他翻过来,拢着自己。
“你不是小孩儿了,不能一直跟我睡。”他无奈地叹气道。
过了几天,他给了她一个辉光球小夜灯。
“辉光球,喜欢吗?”
“嗯。”她被里面美丽的物理反应迷住,点了点头。
“玩去吧。”他拍拍莉莉丝的脑袋:“今天自己睡了。”
他看着他的脸上充满惊讶,好像觉得自己被骗了。
那天他一直熬着,拒绝她推自己去休息,命令她离开,等她走了半个小时,才自己推着轮椅回房。
之前刚接她回家的时候,女佣因为不放心,在她房里也安了监控,罗切尔从来没看过,睡前忽然想起什么,打开监控看了一眼。
她没躺在床上,而是缩在墙角抱着辉光球。
他觉得自己要被打败了。
有时候真说不好是谁陪着谁。
他推着轮椅到她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几乎是手刚碰到门上门就打开了。
现在莉莉丝已经比他坐轮椅时高了不少,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怎么还不睡,在等我?”他说了一句废话。
隔着一扇门他是怎么知道她没睡的。
莉莉丝却没有提出疑问,只是点点头。
“我又不能陪你一辈子。”他转过脸。
哪怕莱特维斯家砸了大价钱的防护,也不能做到让他们百分之百远离污染。
地球上的一切都被污染了,没有人能幸免。
他不觉得自己能活很久。
但手册上也说过她们这种人是必须有正常公民做负责人的。
罗切尔忍不住会想自己死以后她要怎么办,但从来没想过自己和她分开。
那就,努力活久一点吧。
“很晚了,那就睡吧。”他操控着着轮椅进门,这边的床没有辅助设施,但她也不需要。
她的房间没有小夜灯,辉光球梗在两个人中间。
“睡觉的时候就别玩这个了。”罗切尔把球拿开,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
视网膜上的残留还没有消失,他的脸如同某种烙印挥之不去,闭着眼也能看到。
她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忘记罗切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