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笔,把自己黑色那颗眼珠遮住,去看另一颗,他之前从没这么厌恶过自己的异瞳。它带来的已经不止是羞辱。
更像一颗眼睛就是一股血脉,让他也拥有了如此野蛮的部分,偏偏又被中原的温和同化了,打磨得很浅很淡,连凌厉都少了八分。
他这颗眼珠太浅了,看不得雪。桑仡的王宫建在比军营繁华的地方,但地广人稀,他那父皇也没有什么妃子,宫中住的全是那几个养子,还有他。
一群男人。
雪落下去,没有人扫。桑仡的人爱雪,就像爱一种会凝固落下的乳汁,桑仡有一句老话,讲的就是雪对收成的影响,说牛羊的奶,可以给人喝,雪化成水,是给庄稼喝的。他们看见雪,就如看见母亲,看见牛羊,带着一点与生俱来的敬畏心。
他成了最痛苦的那个。
布巾包上了也没有用,反而显得很丑陋,可是除去那巾子——他的眼睛很容易地被刺伤了。
阳光底下的雪,太白了,太亮了,一种灿灿闪闪的箔白,光耀着大地,杀他的眼睛。
同一天晚上,他控制不住那只眼睛的泪水时,陈嘉沐的信送到了。
送到了,却没送进来,半路被他那异姓的兄弟截获。
他穿着兽皮靴子,裹着那条厚重的棉花裤子,身上套一件深紫色的棉衣,拼接着兽皮,臃肿恶心地站在陈清煜房屋的门口,像炫耀战利品一样,抖一抖那薄薄的信纸,笑着说些陈清煜听不懂的话。
陈清煜认出那张纸了。那是宫中的纸,他故乡的纸,带来的是他故乡的消息,他皇姐的消息。
这没礼貌没教养的桑仡人,把信封都拆了。
他们之间,隔的很远,陈清煜冷声问他的丫鬟:“他说什么。”
丫鬟也不会说柳国的话。
这屋子里,竟没有一个人能帮他。
这种认知突然出现在陈清煜脑海里,他浑身都要流出冷汗了。
异国他乡。
这里的下人,再怎样顺着他伺候他,养活他,他也是一个异国的人。等他那个爹死了呢?他唯一的靠山就没了,那时候,他怎么办。
就看着这些野蛮人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