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他皇姐,甚至对柳国,一夜之间生出许多恐惧来。
他的样子在桑仡算不得什么。这是个自建立之初就在斗争的国家,男人女人,身上有伤的并不少见。少了一条腿的,断了几根骨的,都能算得上一种勋章。
但在柳国,就太特殊,太奇怪了。
他在柳国活了十几年,没见过几个身体残缺的人,特别是在宫里待着,连宫女太监都要精挑细选的地方,更衬得他连太监都不如。他在柳国宫中,是一件摔破了边摔断了柄的瓷器。摆在完美的瓷窑之中,让人一眼就能看见的破烂不堪。
过去,他来到桑仡,满心满眼都是哀怨,但如今再看,好像只有这个地方能够包容他,使他不至于成为多显眼,多恶心的一个异类。
异类。
桑仡已经在同化他了。
即使他抛弃了取下了代表桑仡的那颗眼珠,只留下属于外邦人的黑眼睛,桑仡仍然愿意承认他。
但是柳国呢?
陈清煜的思想,微妙的发生了变化。他的头脑很乱,想写下来梳理,想写给自己的皇姐,却又不知道自己该给陈嘉沐写什么。
一提起笔,他的手就在抖,沾着墨汁落下去,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笔画是歪的。他看纸,好像也是歪的,视野缩小了,减半了,他得摇头晃脑地去看自己周围的环境,自己摊在桌上的信纸。
发冠上的配饰一碰一响,他就一笔都不想动了。
而且,写什么呢?有什么好写的?
写自己少了一只眼睛?是自己找罪受,亲自揭开还没愈合的伤口。写自己的生活——单论在这里的待遇,算得上是一天比一天更好。只是咬掉别人一只耳朵而已,他的生父就恨不得把这贫瘠之地的一切都交到他手中。
绕来绕去,绕不开他最不想分享给陈嘉沐的两件事。血腥暴力,和他身体的残缺。
陈清煜把陈嘉沐给他的信找出来了。
这是他的战利品,他特别爱惜,特别宝贝的东西,还没完完整整地看过几遍。但现在,阅读布满小楷的信,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负担。
他越是看,好的那颗眼球就越是疼痛,疼得要落下眼泪来。
另一边就像要出血了一样,也透出一点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