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关上门。
屋里摆着红烛,但是白日里,没有点燃,关了门后反倒显得光线昏暗。他牵着陈嘉沐去床上坐,心里想:“和他想的不一样。”但一瞬间,他想通了。
别人家结婚,要风光大办,酒席亲朋,欢聚到夜里,再一起过个洞房花烛夜,一天里被欢喜和庆祝充满。
她和陈嘉沐的婚事,匆匆办了,有点太素,甚至陈筠这个做皇兄的也没来祝贺她,只是把贺礼送到陈嘉沐府上,很明显的,这些金银珠玉宝石,不是给他们,只是给陈嘉沐的。
何钊的耳边很寂静,除了陈嘉沐冠饰上金片互相碰撞的声音外,几乎什么都没有。但慢慢的,何钊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
他艰难的,一呼一吸,干涩地问她:“你不后悔吗?嘉沐。”
他说完,知道自己问了一个白痴似的问题,这话在之前怎么问都好,现在问就太晚了。新娘跟他进了家门,难道还有新婚夜离开的选择吗?
陈嘉沐也显得很惊讶。她没忍住,溜出来一点笑声:“怎么,觉得对不起我?”
她也没想着何钊会承认,他坦坦荡荡地嗯一声,半天不再言语。她听见靴底踩在地面发出的声响,何钊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一片暗淡的视野里,突然蹿出来一缕火光。
何钊要挑她的盖头。
他手中握着的秤杆,金子打的,像握了一道烛火在手里,要来烧她面前盖着的红布。杆头挑一半,顿住了。
陈嘉沐笑道:“没事的。”
何钊的手腕一动。
陈嘉沐的脸,完全暴露在烛光之中。她那张小而瘦的脸颊,因着妆容的涂抹,变得稍微饱满些。
寒梅今天给她打扮得分外娇俏动人,眉毛描得深,口脂涂得也深,脸上的红晕还没散去,已经又被喜服衬得桃色满面。
何钊愣愣地握着秤杆,杆头上挂着她的盖头,晃晃悠悠,随时可能飘下来。
陈嘉沐的眼珠转一转,给屋里的陈设看全了。桌上的合卺酒也没落下,两只白玉的小杯子里,酒液也是红的,仔细去闻,似乎能捉到一点清淡的葡萄香气。
“是葡萄酿的酒?”她问道,很感兴趣的想看。然而何钊却成了扭捏的那个,细声细语地问她:“现在就要喝吗?”
还是白天,外头还亮着,他们房间里的窗户纸透进来日光,流淌到地面上,好像混进来许多的眼睛,许多的道德的丝线,只要留意到窗边的光亮,这丝线就会缠上来,束上来。
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陈嘉沐点头:“好累了,凤冠太沉了。”
何钊手忙脚乱地来解她头上的冠。
他漂亮金贵的公主,随着他飞入这样朴素的屋中,光是想一想,他的手都发抖。垂下的袖子在陈嘉沐耳边擦来擦去,痒得她几次笑出声,终于是把整个凤冠拆下来。
摆在桌上,陈嘉沐的头发散了,还带着盘发髻时的弧度,和脸,和眉眼相称得黑白分明。
她抬起手臂来。
袖子滑下去,送出来一双细白的胳膊,她的手叠在一起,在何钊眼前一晃而过:“衣裳。”
何钊又抖着手伺候她宽衣。
直到陈嘉沐一身红衣褪去了,只剩一身洁白亵衣,她翻身坐到床里去,一条白鱼似的钻到红被红枕之间,被上的花瓣仍残留着一点香。
她眯着眼睛笑起来:“怎么没有什么花生枣子。”
何钊俯身,给她顺顺头发,喜服显出他的好面容,高挑身量,脸也是蒸熟的蟹红色:“我觉得嘉沐不会喜欢。”
“花比枣子好。”陈嘉沐肯定道,她自床上捻起一朵红花,顺手别在何钊耳边,看他一张脸添一丝柔和,心里感慨:他是活人的时候,到底是有一张好脸。
何钊石像一样不动了。他感觉自己已经成了陈嘉沐的一个仆从,没有主子发话,他连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都不清楚。
陈嘉沐看他的样子,体贴地掀开被角:“来吗?”
何钊问:“什么?”
“睡觉。今天起得太早了,睡个回笼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