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陀军营虽然还在城外,但朱温已经迫不及待迎来了一个名叫张全义的中年人,开始和他商量如何恢复经济了。这倒不仅仅是为了堵李克用的嘴,回应那个全家饿死的惨剧,而是要让自己有一个安定的后方,有连续不断的后勤供应,以便将来大展宏图。两人正说的高兴,传来氏叔琮的声音:
“使相,使相!”
朱温看看张全义,无奈地笑笑,答应道:
“老氏,过来吧。”
氏叔琮走进衙内,并没看张全义。不是他眼高于顶,而是张全义实在长相太寒酸,虽然不过四十出头,头发却已经开始花白,更夸张的,是他居然已经满脸皱纹,加上一双浑浊的眼睛,整一个风吹日晒的老农形象。所以宣武军众将虽不鄙视张全义,却也无人肯和他做个至交。
朱温开口道:“老氏,此来何事?”
氏叔琮笑了:
“特来恭喜使相得了郡侯爵位啊。”
朱温摇头:
“如今封侯,多于走狗。得一个侯爵,有何可贺?”
这时候葛从周也拄拐走了进来,闻言连忙说道:
“那官家还赐三郎改名呢?”
朱温苦笑:“某之姓名,乃父母所赐!如今官家说改也就改……所谓忠孝不能两全,朱某,算是明白了。”
言下竟然颇有些意难平的感觉。
氏叔琮笑道:“使相,官家赐名,乃是光宗耀祖,莫大福分啊,怎么反倒……”
看看朱温脸色还是一沉如水,虽然纳闷,倒是不再开口了。
朱温看看葛从周:
“通美,伤情好转了?”
葛从周脸上一热。他被史敬存枪挑落马,肋骨都断了两根,这段时间一直在休养。听说皇上给使相赐名,这才勉强起身,拄拐来衙内向使相道喜。此时听使相问起伤情,只好如实说道:
“多蒙三郎关照,其实伤的没那么重。说来也要多谢子明后来枪挑了那厮,算是为葛某报仇。”
朱温点点头,此时王彦章、张存厚、丁会、霍存、等将领纷纷来到,都向使相道喜,张存厚还建议说新建一座侯府。朱温心里越发不痛快,却又不好明说,拂了众将的好意。葛从周一旁看得清楚,灵机一动,笑着说道:
“三郎,末将这几日养伤,倒是学了个测字的把戏。”
朱温随口问:“测字?”
葛从周说:
“正是,末将大胆,便把官家所赐使相的‘全、忠’两字,来拆开看看。”
朱温来了点兴趣:“拆开后如何?”
葛从周用手指蘸了茶水写到:
“先说这‘全’字,上‘人’下‘王’;再看这‘忠’,上‘中’下‘心’。哎呀!”
他猛然大叫一声,众人都吓一跳,朱温也看着葛从周。
葛从周笑了:“没想到拆开后竟是如此四字——人、王、中、心!恭喜三郎,真是天大的吉兆啊!”
氏叔琮忙上前看看葛从周写的字,诧异道:
“还真是‘人王中心’四个字!哈哈,看来天下节帅,都该拜使相做个中心才对!”
丁会笑着说:“果然甚是凑巧。”
朱温也来了兴趣,忙手蘸茶水,写了“全忠”二字,端详一回说道:
“果然不差,正是‘人王中心’四字。”
张归厚连忙凑趣:
“天下四十八路节帅,都可说是‘人王’,唯独使相才是他们的中心。这么说来,使相真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葛从周又说:“更难得的,是这四个字,乃是官家所赐!三郎,这才是天意啊。”
朱温想了一阵,终于笑了起来:
“甚好!此番却要遵官家之意,称某名讳为全忠!”
众将一起叉手唱喏:“遵命!”
张全义却说了句有些煞风景的话:
“使相,张某进城之时,听说大郎还在缉拿一个小儿?”
朱全忠看看满脸忠厚的张全义,无奈回答:
“这可不是一般小儿,他是独眼贼的三郎。”
张全义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无论如何,与一小儿为难,恐怕有损使相颜面。如今又有圣人赐名,使相何不趁着喜事临门,赦免了这小儿?”
朱全忠心里好笑:张全义这人,在洛阳当防御使的时候,重视农业生产,亲自深入田间地头,发现田地里有杂草的,就要罚人家一月劳役;若无杂草,便会赏五百文。他又四下招募流民,让他们领取土地耕种,自家可以留下三成收获物。不过两年,洛阳一带居然野无闲田,人丁兴旺,府库充实,俨然成了乱世中的一方桃源。朱全忠闻知此事,便格外关注张全义,正好此时河东将领李罕之自河阳入侵洛阳,张全义向朱全忠告急求救,朱全忠就派丁会统兵两万,击走李罕之。此役之后,张全义感到乱世之中,还是要找棵大树做靠背才好,干脆投奔朱全忠。朱全忠闻讯大喜,竟然不顾沙陀军还在城外,亲自出城迎接张全义,这才有了两人促膝长谈一幕。可是一番谈话,也让朱全忠了解到张全义此人,真是一个田舍翁。野心雄心,都跟他毫不沾边。这个特点,倒是让朱全忠更加欣赏张全义:
不错,你给我当好田舍翁,种好地就行。
此时听张全义为一个小儿出面讨饶,朱全忠倒是有心答应下来,不再追杀那个小儿。但是有一层顾虑,如果自己轻易答应张全义的请求,这田舍翁会不会小看了自己,甚至将来恃宠而骄?朱全忠坚信,随手得到的东西,没有人会珍惜;轻易送出去的人情,也没人觉得贵重。他没有立即答允,而是看似随便地瞥了一眼葛从周。
葛从周心领神会,当即说道:
“张公此言差矣。若擒了李克用三郎,将来也好让他投鼠忌器,不敢肆意荼毒中原,大唐子民,方能平安耕读。农家有地可种,士子有书可读,军民人等各得其业,这等盛世景象,张公你就不指望吗?”
张全义笑了:“将军所言,自然是张某一生向往。”
葛从周也笑了:
“却又来!擒这小儿,便是使相抵挡沙陀人剽掠的手段,怎可说是与小儿为难?”
朱全忠觉得葛从周话说的不大好听,就咳了一声,看着张全义:
“就是这句话,但使士子农夫各得其业,纵然朱某颜面有损,又何足道哉?”
张全义这才发现自己被绕了进去:若再坚持赦免那小儿,就等于是纵容沙陀人剽掠,这当然违背自己一向的追求,如何使得?若要汴境太平,就只能由着使相继续捉拿小儿。自己难道自抽耳光?为难之下,他只能呆呆地望着朱全忠,希望使相帮自己一个忙。
朱全忠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