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壮士,这刘仁恭的好处,便是一个义字!孤平生最恨那帮见利忘义之徒!最敬那等舍生取义之士!”
李罕之和周德威连忙一齐回答:
“末将谨记大王教导!”
李克用看着刘仁恭说道:“刘窟头,你不忘故主,挺身而出,为民起义正是孤欣赏的义士!”
刘仁恭满脸堆着笑:“啊呀,大王谬奖,小人愧不敢当。小人有个不情之请,便是想……”
李克用一皱眉:“有话直说!”
刘仁恭忙叉手唱喏:
“小人昼思夜想,便是想为故主报仇,听说大王手下兵精将勇,扫荡黄巢如风卷落叶,小人真是敬仰。不知大王可否……”
李克用听明白了他来意,一者觉得这刘仁恭是高义之士,二者卢龙军与河东素有过节,三者刘仁恭说话好听,当即慨然说道:
“罕之,你便先给刘仁恭拾掇一身行头,让他将养几日。待得返回河东后,孤借给他一支兵马去打李匡筹,看他有无运气。”
刘仁恭心花怒放,连连叩首:
“大王果然仁义!刘仁恭得遇明主,真乃三生有幸。”
逃往蔡州的叶友孝,当然不知道他的便宜老爹已经和他渐行渐远。一路晓行夜宿,叶厚生晚上还要给骡子喂草,叶友孝因为才拜了义父,所以每天吃吃睡睡就行了。就是这样,他也累的不行。今天又是卯时上路,叶友孝一路在颠簸的骡车上,想睡却睡不着,只好呆呆看着天空的残星发呆。
不过跟着叶家走了几天,旁敲侧击之下,他已经得知现在正逢唐末乱世,顿时心里颇为郁闷。如果说穿越是不可避免的,那为何不穿越到什么贞观年间,哪怕是开元年间?那是大唐的太平盛世,万邦来朝,歌舞升平。如果还能穿越到一个什么亲王,哪怕是一个扬州富商的家里,那可就爽呆了,不枉穿越一回。可惜,自己来到的却是唐末,模模糊糊记得有本书说过,唐朝结束后还不到宋朝,而是好几个小朝代。最大特色是武人嚣张,士人全都蔫了。
真是人生大不幸啊,来到这么一个险恶的时代,会不会被那些军头捉去当兵?
社会背景如此也就算了,自己认下的这个义父叶厚生,原来竟然是个小丑,当时叫做“弄参军”。难怪他身高有限呢。人家高大魁梧的,一看就是正面英雄,怎么也演不成小丑啊?
进一步了解,其实叶家还真和皇宫有些关系。原来那时戏曲表演还没成为一种正式行当,以表演谋生的,被称为伶人。这也是因为唐玄宗喜好戏曲,自己亲自表演不说,还设立专门机构“梨园”,这样伶人在皇宫里,也就成了贵族们消遣的一种常见方式。很多达官贵人都专门养上一批伶人来提供娱乐活动。说的好听点,是私家伶人;说直接点,也就是斗鸡斗蛐蛐儿的,不都得养斗鸡养蛐蛐儿不是?对了,有个词儿,叫做“豢养”,虽然难听,但倒是真实。
叶家就是僖宗宠妃叶娘娘的私家伶人。叶娘温唱些小曲,内容当然都是唐诗,当时叫做“啭弄”。顺带也吹管笛子,弹些管弦,凑个气氛;叶厚生作为“主角”专门插科打诨,就是“弄参军”,但他因身形不高,身着女装“弄假妇人”时,也是惟妙惟肖,令人捧腹。他承包了全场所有的包袱笑料,所得赏钱最多,不愧为叶家的顶梁柱。叶大娘的角色叫“苍鹘”,不论叶厚生是表演“参军”还是“假妇人”,都是叶大娘嘲讽捉弄的对象。叶大娘身高体壮,声音又粗又响,的确是个绝佳“苍鹘”。幸好在生活里她倒是非常尊重叶厚生,整个一“夫唱妇随”。不过那个时代的女人,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所以叶大娘如此尊奉家主,倒也不算稀罕。
叶娘娘一个是喜欢他一家正好配齐了“弄参军”的角色,一个也因为正巧同姓,便索性把叶家养在宫外,一旦有了庆典或者闲暇时想要消遣,就命太监把叶家传进宫中表演。与其他王侯家养的伶人相比,叶家总是笑点最多,赏钱也最高。叶娘娘也觉得这家伶人很是为自己长脸,所以赏赐不断。这就像你养的斗鸡、蛐蛐总打赢,你是不是也会给它改善生活?
叶娘温追忆这些往事时,满脸都是幸福。叶友孝看着这个义姐,心里颇是不以为然。这什么啊,完全就是达官贵人豢养的奴婢玩物罢了,哪里有什么人格尊严?而且使劲作贱自己才能博取贵人一笑,哪里有什么艺术性?还不如唱唱少先队队歌呢,起码那个不伤自尊。
提起这次前往蔡州投奔的薛公,名叫薛能,字太拙,河东汾州人。曾任工部尚书,皇帝召见后赏他去叶娘娘那里看戏,不料这薛公能写《柘枝词》,而且写的极好。阿姐告诉他,“柘枝”的意思,就是健步跳舞,有了薛公的《柘枝词》,阿姐在演戏的时候便可以边唱边跳,更好的烘托气氛,所以阿姐的“啭弄”比别的女孩都强。叶娘娘后来患病而死,临终前专门安排叶厚生前往蔡州投奔薛能。因为黄巢造反,叶家到了汴州后就不敢继续南下。眼下可能是听说黄巢已经败亡,所以叶家再度南下。
听阿姐讲了叶家的情况后,叶友孝却是更加失望。不但是穿越到了乱世,而且拜的义父还是一个小丑,是贵族的玩物,取乐的工具。人家穿越都是人上人,我穿越却是人下人!
一路跋涉,辛苦倒还不说,主要是那些常常出现的官兵,让叶家心惊肉跳。幸好叶厚生有叶娘娘的亲笔旨意,又听说他们是投奔蔡州节帅的伶人,官兵们倒是也不敢造次,最多调侃阿姐两句,也就各奔东西了。
叶娘温忽然一声轻叫,惊醒了沉思中的叶友孝,顺着叶娘温的手指看去,山脊后薄薄的晨雾里,居然走来很多人。仔细去看,这些人都是绳索捆绑,步履艰难。旁边却有几个兵士监督着他们,显然是押送的兵士。
一匹快马驮着一个将军模样的人过来,那将军大声呵斥什么,隔得远了,听不分明,但看他挥动马鞭的架势,想必是催促走快些。
叶友孝没有深入去想这群倒霉蛋的命运,心里浮起一句冷漠的话:与我何干?
接下来,他把眼光投向了他们身旁的几棵小树,正逢辰时,朝阳照过晨雾,金色的阳光洒在树叶上,一个个小小的金色亮点,形成梦幻般的光影不停闪烁。居然有几只小鸟在树上跳跃,忽然展开翅膀飞走了。
这种寻常的景象,却是叶家一路行来都未见过的。树叶,小鸟,早都被饥民吃得一干二净了。说句笑话,如果太阳是个大蛋黄,也会被饥民们分食干净。
叶友孝欣赏着风景,又有些奇怪,这里居然还有树叶和小鸟?真像珍贵的史前遗物啊。此时腰杆上又被阿姐杵了一下,见阿姐还指着那些人,只好也看过去,这一次叶友孝也吃了一惊。
与刚才不同,现在走出晨雾的人已经足有数百,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晨风里,队列的末端却还藏在晨雾中,看不清楚。但这个场面已经让人惊诧了,队伍两侧,都有兵士在押送:可是这些人看样子都是些普通百姓啊,怎么看也不像江洋大盗,为何要兵士押送?
叶家姐弟想不明白这些百姓为何会被士兵押送,但叶厚生江湖经验丰富,赶紧命叶大娘将骡车赶入一条岔路。匆匆行了十几里路,再也不见那些百姓,方才停住。远远看见有个村子,便让叶大娘把骡车赶去那个村子,村里居然还有几户人家,虽然都是空屋并无人烟,但也让叶家人颇为高兴:他们一路行来,遇到的村子里都是断垣残壁。这小村竟能寻到房屋遮挡风寒,真是造化。
几天来,叶厚生总说“到了蔡州见了薛公,就能吃面饼了”,这句话的感染力越来越强,后来叶友孝都形成了思维定势:薛公=面饼。唉,到了这个地步,真后悔穿越前浪费的那些粮食。不说炸鸡腿吧,就算一个面包、一杯奶茶……算了,不想了。
一家人找了个逃亡人家住下,叶厚生倒是满意,这家人看来日子本来不错的,家里水井、马槽样样齐全,把炕草铺整一下,就可以睡个好觉了。
叶娘温坚持睡觉要盖被子,叶大娘无奈之下,只好去骡车上打开行李。这时候叶厚生从外面回来,脸色煞白,脸上的肌肉似乎全都僵住了,毫无表情。叶大娘见状慌忙上前搀扶,叶厚生却推开她手,自己一步步地缓缓进了破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