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子。本宫现在有很重要的事,你别妨碍我。”
说着,訾妃便要走,又被周斐拉了回来:“我知道你是要去找永和公主,我今日前去拜访过使臣,暗中探查过,永和公主已经跑了,你去了也是白搭。”
“多谢你告诉我这个重要的消息,但你别再跟着我了。”
可这周斐宛若牛皮膏药,任她如何甩都甩不掉,没办法,她只能说了句“你可以跟着但别妨碍我”后便由他而去。
使馆位于城外,訾妃和周斐两人沿着回都城的路,逐个村庄排查着,终不得果。
有驿馆时两人便会住驿馆,没有驿馆时就找农户家借住,要是连农户都没有,就只能找破庙暂住。
周斐自小没吃过这些苦,倒是很惊讶訾妃娘娘竟有种习以为常的感觉。
这日,他们在破庙过夜,屋里漏风,周斐冻得瑟瑟发抖,根本睡不着。
夜里,他隐约觉得有人给他盖东西,瞬间身上有股暖流淌过,十分温暖,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便瞧见訾妃正替他盖上自己的外袍。
周斐连忙起身,取下外袍:“不不不,晚上很冷,你盖吧。”
訾妃继续将自己的外袍盖在他身上:“雪国人不畏寒,你还是盖着吧,我怕明天醒来你被冻死了。”
“雪国人真的不畏寒吗?”
“其实也不是。”訾妃在他身边坐下,朝火堆扔树枝,“准确的说,是狻猊族人不畏寒,只是后来传着传着就传成雪国人不畏寒了。”
“原来是这样。”
“反正我不怕冷,你盖着吧。”
“娘娘,我可以问问你从前的事吗?”
“你想问什么?”
“从前你在雪国时也是这般严肃吗?”
“不是,在雪国时,我很爱笑,也很调皮捣蛋,常常惹族长生气,他会骂我是泼皮猴子。”
“很难想象哎,那你在雪国王宫的那几年开心吗?”
“嗯。”
“雪王对你好吗?”
“嗯。”
“很好吗?”
“嗯。”
“那……”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我想听听你的事儿,多了解了解你。”
“我的事有什么好听的,我可是妖孽,惯会使用美色,能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不是什么好人。”
“才不是,你就是不肯告诉我。”
“好好好,我告诉你,你想知道什么?”
“雪王像我一样这么喜欢你吗?”
“你和他的喜欢不能比较。”
“为什么?”
“因为在我心里,没有人比他更爱我。”
周斐落寞,眼神湿漉漉的,像是一只受了欺负的小狗:“还说什么要跟我一起归隐山林,果然是骗人的。”
“你不是知道嘛。”
“娘娘,虽然我很伤心,可是今天我有觉得真正认识你一点。”
“认识我未必是什么好事。”
“我可能比不过雪王在你心里的位置,但我知道我一定比一个人强。”
“谁?”
“当今圣上。”
“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才不是,你肯定和我说的真话要比和他说得多。”
“我呢,希望你可以去郴州谋个闲职,偶尔帮帮百姓,自己又能开心,就足够了。”
“你还是很关心我的,对不对?”
“对对对。”
一连找了七日,还是没能找到永和公主的下落。
中午时,两人坐在茶肆歇息,周斐有些担忧:“找了这么多天,你再不回去,皇上该起疑了。”
“他惯会起疑。”
“你说永和公主会跑到哪里去呢?”
“我想她偷跑出来时,恐怕受了伤,不然早该回宫了。”
官道上的茶肆为过路人提供方便,但他们在此许久,却未见有人来,好生奇怪!
訾妃提醒:“这里有点古怪,小心一点,我们先离开。”
“好。”
不知何时,树丛中冒出许多人,他们褪去树枝样的遮挡物,露出官服,朝两人杀来。
周斐虽算不上文弱书生,但只会一点保命的武功,难堪大用。他将訾妃挡在身后,拔出佩剑:“你先走!”
訾妃想也没想转头离开,她认出那些人都是宫中暗卫,她还不能被抓回去。
本以为这些人只是奉命来抓他们,没想到却是下了死手,周斐不敌,逐渐败下阵来。
訾妃跑出去老远后,听见身后传来诡异的厮杀声,回头这才发现周斐已经伤重,她立马折返往回跑,路过一名受伤暗卫身边时,夺过他手中的剑,为周斐挡下致命一击。
“大胆!你们难不成真打算要了我们的命不成?”
按着道理,周斐拖其父下马,但也收服了丞相手中那一班义子,手上掌着权,天景帝不该在这个时候要他的命。
“请訾妃娘娘随我们回宫。”
訾妃执剑立于周斐面前,和她射箭一般,她虽招式灵活,但力道不足。
“那他呢?”
“杀无赦!”
“你们休想!”
“我等不敢对娘娘动武。”
“那今日我便跟你们走不得,你们也要不得他的命。”
“娘娘,得罪。”领头人冲着众人说,“上!”
訾妃游走于人群之间,将剑花舞得飞起,即便是从前,她也未必是这帮宫廷暗卫的对手,不过,她会用毒,这世上便没人能困住她。
只见她一个跃步跳到树上,自上而下洒下粉末,药粉顺着风吹向暗卫,没一会儿他们便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就在她将诸人引到她这边时,还有少部分的暗卫冲着周斐而去,周斐不敌,接连被砍数刀。
“周斐!”訾妃来不及挡下刺向周斐的剑,等她来到他身边时,那名暗卫已将剑拔出,晕了过去。
她给周斐喂下解药:“我们走。”
以她的用毒之术,若然洒下的是毒药,这帮暗卫必定立时毙命,可是她从来不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
因此当那支箭穿云破雾而来,穿透周斐的胸膛时,她几乎有些后悔,方才为什么没用毒药?
那名暗卫在射出最后的致命一箭后,也随之倒地。
他们一路逃跑到林间破屋,四面透风,风雪越来越大,带着锐不可当,似是吞天灭地的力量。
訾妃一路照顾着他,用尽所有手段救治,血虽止,但失血过多,周斐显得十分痛苦。
“娘娘,我还是第一次见您用剑,原来你的武功这么好。”
“你先别说话,我现在就带你回宫,等回了宫,我一定能救你。”
“娘娘医术了得,世上不可多得,却被困宫廷半生,难为你了。”
“你撑住,我去找马车,现在就带你回去。”
周斐紧紧拉住她的手,血红的手印染在另一人的手上,鲜血交融,仿似宿命般的纠葛。
“皇上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派人来杀我,并带你回去,如果我们一起回去,那便是向皇上承认你我之间的关系,他不会放过你的。”
“我的药没有带出来,我救不了你。”
“没关系,这样也好。”
訾妃不说话,只是任由他用力握住她的手,周斐竭力全力,仍然只发出很轻的声音:“娘娘心中对臣,可有丝毫欢喜?”
在寺庙时,他便如此问过,那时得到的答案是:那是自然。
“未有。”訾妃的神情冷冷的,仿佛这个问题的答案本就该是如此。
“谢谢你说真话。”周斐闭上眼睛,流下一滴泪,手依然紧紧地握住訾妃的手。
“死人是不会有欢喜的,十五年前我就死了。”
“雪王是个怎样的人?”
“我不记得了。”
“那你想他吗?”
“嗯。”
“要是我能陪着你,去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耕田织布,看芳草鲜美,赏落英缤纷,该有多好!”
“下辈子不要遇见我,你一定会遇到那个陪你看尽世间繁华的人。”
“可是下辈子我还是想遇见你。”
“下辈子我的心依然在别人身上,不会为你停留。”
“你如此倾心于那位雪王,当年为何要……”
“周斐,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这一生,行尸走肉,对人已经没什么感情,从前与你的温情软语,亦只是利用,但你是个赤城的人,爱人之心亦没有错,但是此生除了一声对不起,我再不能对你付出更多。”
“娘娘,此生恐再难在情之一字上有所得,我便愿着你,自由。”
周斐紧绷着的手松开,于无声中,垂到了地上,这一次,他的眼睛闭上后,再没能睁开。
訾妃托着他的身子,轻轻拍打他的肩膀,如同哄孩子睡觉,只是这一觉,再无醒来之期。
茅屋外大雪纷飞,屋顶破了个洞,有雪自上而落,如同仙女般在空中飞舞,轻盈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