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养期间,訾妃命人找来在御膳房时和稻收走得最近的宫女,名唤春眠。
春眠和稻收一样是他国俘虏,在御膳房做最苦的活儿,受尽管事嬷嬷的欺凌。
訾妃坐在床上,脸色依旧不好,目光柔和:“春眠姑娘,别害怕,我……本宫只是想与你聊聊天。”
“娘娘想知道什么?”
“春眠姑娘可愿与本宫说说稻收?”
“奴婢和稻收在御膳房负责洗碗洗菜洒扫,每日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管事嬷嬷刁钻刻薄,常常不给我们饭吃。有一回稻收去厨房偷馒头,被管事嬷嬷抓住,毒打了一顿,即便如此,她还是将馒头揣在怀里,带回来给奴婢吃。”
訾妃记得稻收来芳华宫时,脸上有淤伤,那时她说是因为天不亮就起来洒扫,不小心摔了一跤。
那时就该想到她是在撒谎,那是受了委屈,不想让旁人担心。
訾妃觉得自己真是可笑,那般拙劣的托辞,竟是信了。
“奴婢和她住在杂役房最角落的地方,有的时候晚上睡不着,奴婢问她想什么,她说不知道娘娘您有没有睡着?吃饭时,我们两个总被赶到角落,吃些混着泥巴的饭,她就会说不知道娘娘您吃得好不好?可不能像我们一样吃带泥巴的饭。”
“她不大会洒扫,刚开始总弄得尘土飞扬,被管事嬷嬷责罚,奴婢偷偷去给她送吃的,她边吃边问奴婢,不知道芳华宫有没有洒扫的宫人,可别像她一样弄得满屋尘土才是。”
无论是稻收还是卧雪,她们不会洗碗,不会洒扫,不会浣衣,和訾妃一样,只懂得弄药行医。
可这三年,别说弄药,即便自己生病了,也得不到药材治病,只能生生扛下去。
訾妃给春眠赐了坐,让她坐着说话。
门窗紧闭,透不进光,整间屋子显得十分暗沉。
这偌大的皇宫,春眠惧怕所有主子,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恼了人家,导致自己小命不保。
不过这位訾妃娘娘她却最不害怕,一个能让稻收时时刻刻惦念的女子,不会是坏人。
起初见时还有些紧张,现下已经放松不少。
“娘娘,稻收很少跟奴婢说您的事,但奴婢能感受得出,她很想念您。”
听了半晌,訾妃方才痛苦沉吟了一句:“我又何尝不是呢?”
“娘娘应是很喜欢读书吧?”
“是她说的吗?”
春眠摇头:“她没说过,但是我知道她所有的钱都存起来买书了,这宫里头想要买书并不容易,需得买通采买的太监,要花上比外面多数十倍的价钱才能买到一本书,她辛苦存钱买了书,却没见读过,想来只能是送给您吧。”
“是啊。”
“我们同为罪奴,即便有钱,负责采买的太监也未必肯帮我们,我记得那时稻收跪下求那小太监,求了许久,最后小太监让她做了一个月倒夜壶的糟心事才答应帮她。”
“傻瓜,我可以不读的。”訾妃想哭,但眼泪却怎么也流不出,只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前几天,她跟我说,决定要做一件大事,还说做完这件事后,您就不会再受苦。她说这件事很难,要对付的那人极为聪明,但却有个缺点,便是自大狂妄。既然人家有请君入瓮之意,她便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后来我才知道她要做的事,竟是行刺陛下。”
原来稻收知道这一切都是天景帝的谋算,她是想从这份谋算中求得一线生机。
“往后莫要同别人再提起稻收,知道吗?”
“奴婢明白。”
世人都说訾妃娘娘倾城之貌,可春眠第一次见她,就没看到什么绝世容颜,只是看到了一个失去亲人的可怜女子。
春眠沉思后,还是说道:“我还听说一桩事,只是不知真假。”
“你说吧。”
“听陛下身边的内侍说,稻收被抓住后,陛下诘问她知不知道自己败在哪儿,稻收说,她败在自幼问及医道,未曾识毒。”
问及医道,未曾识毒。
訾妃想起簪花临死前说的话,簪花说自己不该一心向医,应学会蛊毒之术,让那些伤害她们的生不如死,永不超生。
“春眠姑娘,谢谢愿意与我说这么多,你先回去吧。”
“奴婢告退。”
訾妃躺下,阖上双眼,满脑子都是稻收的样子,一颦一笑就定格成了永久的画。
她们一起采药、捣药、行医……过去种种,一幕幕在脑海中上演,久久不能忘却。
稻收从一开始入天盛国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取天景帝的性命,奈何天景帝这个人极度小心,苦无机会。
那么小心的人之所以会露出马脚,便是设下龙门阵的意思,稻收自是知晓,但她仍旧选择走了那条路,抱着万一的可能性,从容赴死。
卧雪推门进来,站在床边。
訾妃背对而卧,说:“如果我早些将你们带在身边,稻收就不会死了。”
“她既做了决定,便不由我们阻止。”
“起码我们能告诉她,那毒毒不死人。”
“什么意思?”卧雪瞪大眼睛。
“我只是想到,皇上对我们看管甚严,哪来毒药可用?稻收对毒物研究甚少,未必能分清毒性。”
“狗皇帝!”
“这事还需再考证。”訾妃回过身,缓缓爬起,“东西准备好了吗?”
“嗯,给你吃的那碗汤药里,我在煎药时,按照你的吩咐,留下几厘分药材,制成疫丸。”
“人与动物体质不同,有些病症在动物身上不能体现出来,但若是转到人身上,则很容易爆发。不过煮熟后的食物,可消解大部分毒性,这疫丸可长久维持毒性,即便久煮也不会消散。”
“圣女打算做什么?”
“听闻太子商羽爱吃野味,山间野味虽美,却比不得家养,极易染上瘟疫,若是有疫丸加持,到时整个东宫必会沦陷。”
“好,我来想办法。”
“不,你才刚进芳华宫,正是皇上监守最严之时,不可轻举妄动。”
“那我们怎么办?”
“帮我准备些紫色的衣物,然后静待时机。”
“紫色?”
“我穿了三年素衣,该换了。”
“是。”
虽说女子月内时男子不可进入,然而天景帝在经历差点失去訾妃后,顾不得更多,时不时会来看她。
天景帝还是会和她对弈,次次比,次次赢,每回都会指点一番,訾妃一一记下,可下回用上时,他又会换招数,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今日訾妃又输了,她有些气馁:“陛下棋高一着,总能知道妾身在想什么,妾身根本胜不过。”
天景帝对她的示弱很受用,表示:“那下回朕让让爱妃。”
“不用,妾身师从陛下,应是能胜过许多人,如此就够了。”
“好,那朕再教教爱妃。”
“好啊。”
很快,两人便开始新一轮对弈,天景帝状似无意地问:“爱妃可愿与朕说说你与那个稻收,关系如何?”
訾妃没抬头,似是在专注棋局:“妾身小时候有些淘气,族长便派她在旁监督。她性子很闷,说话无趣,做事循规蹈矩,妾身虽不喜,但始终是族长安排的人,便也没说什么。”
“真的?”
“始终少年时一起长大,多少也有些情谊,若是她没犯下行刺陛下这等大错,妾身总归还是希望她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