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天景帝出宫巡视军营。
没有他每夜不时驾临芳华宫的难题,訾妃独自去了冷宫。
冷宫后有个狗洞,恰好能通过,于是她便从狗洞钻了进去。
按照以前,这墙她倒是能翻过去,只是这三年,终日刺绣,她不确定自己身手如何,担心被人发现,所以选了个最安全的方式。
冷宫里无比寂寥,草木疯长,地上尽是尘土落叶,屋子里蛛网凝结,一看就是很久没打扫的样子。
门窗漏风,冷风不时灌进屋子,也不知道屋里的人冬天都是如何度过?
“你是谁?”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女人,掐住她的脖子,质问她。
这人披头散发,只露出一只眼睛,身上有股久未沐浴的臭味。
尽管如此,訾妃还是一眼瞧见那双眼睛,像是在看自己。
“我来给你送吃的。”
见到有吃的,疯女人松开手,开始吃食盒里的糕点。
地上饭碗随意散落,放在地上,无人清洗,訾妃看了眼那只碗,能够想见这宫里的人根本就是拿她当狗,每日像喂狗一样将饭食倒在碗里。
她有多久没吃到正常的食物了?
“你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疯女人碎碎念:“好吃好吃。”
“下次我再给你带。”
“为什么?”
“没什么,就是听说我的眼睛长得很像你,心生好奇,想来看看。”
疯女人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埋头吃饭,没搭理她。
訾妃坐在地上:“你没疯,对吧?”
“你怎么知道?”疯女人眼眸清澈,完全没有刚才的疯癫之态。
“我吧,医术不错。”
“你就是那个狻猊族圣女。”
“你知道我?”
“宫里人最爱闲话,听说过。”
“我是訾妃。”
“什么訾妃?你真想做这个什么见鬼的訾妃娘娘吗?”
“想不想的,也已经是了。”
“哼。”疯女人继续吃糕点,只是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就叫我绣绣吧。”
“绣绣,你为什么要装疯?”
绣绣将头发撩开,露出两只眼睛,果然和她很像。
“你是雪国人,为什么要嫁来天盛国?”
訾妃实话实说:“雪国兵败,生灵涂炭,我嫁入天盛国,他便同意放过雪国无辜百姓。”
绣绣显然没想到她会说实话,对她不免心生敬意:“以自己一生的幸福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说不定陛下会是良配呢?”
“一个只有权力和野心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良配?”
訾妃认同:“说得有理。”
绣绣对她有点兴趣:“你叫什么名字?”
“她们都叫我訾妃。”
“我是问你的名字。”
“你就叫我尽欢吧。”
“尽欢?是个很开心的名字。”
訾妃拿出绢帕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渣滓:“从前我还是当得起这个名字的。”
“以前我喜欢刺绣,名字也叫绣绣,相得益彰。”
“陛下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
“当一个男人不再爱你时,见了你便生厌,当然会希望你离他越远越好。”
“是。”
两人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后,訾妃起身告辞,绣绣坐在角落,有团月色恰好照在她身上,像是为她披上了件金色的轻纱。
天景帝外出寻营的一个月,訾妃几乎夜夜都去冷宫看她,渐渐地,绣绣放下戒心,愿意同她多说上几句。
当她说起自己和天景帝那段爱恋时,依旧会泪流满面。
绣绣自幼被送入宫中,有幸学得一门技艺,绣工精湛,很得他母妃喜爱,时时带在身边。
她和天景帝自小相识,伴读在侧,为他研墨奉茶。
当年天盛国动乱,尚才九岁的天景帝流落在外,那两年,便是绣绣一直陪着他,生死不弃。
回宫后,天景帝便将绣绣留在身边,两人日日见面,终是生了情。
明知身份悬殊,但绣绣还是一腔热血地陷了进去,将他视为一切,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
成年后,先帝要为其选妃,就在这时,绣绣有孕之事被揭发。
后宫女子怀孕会遭流放,那一次她几乎以为自己会死,然而天景帝并没放弃她,而是逆着先帝的意思,硬是留下了她。
在他娶完正妻后,绣绣便以妾室的身份进入王府。
她曾天真地以为天景帝爱她,为她不惜与先帝作对,只为留下她。
她的爱日渐增长,越来越浓,可他的爱却日渐消减,越发薄幸。
在他身边待得时间越久,绣绣越发感觉到他的虚伪与野心。
曾经的少年郎早就变了,他的眼中只剩下对权利的争夺。
绣绣就这么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弥足深陷,与人勾结,构陷忠良,争权夺位,以婚姻为筹码拉拢各方势力……
那桩桩件件丑事,她看在眼里,责问过,怒斥过,劝导过……
到最后终是自己被逼成疯疯癫癫的模样。
绣绣问她:“为什么人会这么善变呢?”
訾妃回到:“人就是这样,善变,易忘,自私,利己,善良的人不配活在深宫。”
“那你呢?”
“我?我当然也是一样。”
“真的吗?”
“我来这冷冷清清的冷宫里,照顾了你这么久,就是为了听你和陛下的故事,知道他的过去,更好地讨好他啊。”
“你还真是诚实。”
“我这个人酷爱说真话。”
“那你怎么不对他说?”
“他不爱听真话,你不一样,虽然真话伤人,但你喜欢真话。”
绣绣笑了笑:“虽然你说是在利用我,可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因为我的眼睛很像你?”